闹花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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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镌小说闹花丛卷之一

姑苏痴情士笔

闹花丛 序言

《闹花丛》四卷十二回,存世有本衙藏版本,藏北京大学图书馆,名为《新镌小说闹花丛》,署“姑苏痴情士笔”,书未有“情士自跋”,跋中又称此书为《庞刘传》,作者姓名与生平均不详,据推测,此书为清初苏州的书商所作。

书叙明弘治年间,南京应天府上元县官家子弟庞国俊,宇文英,赋性聪明,才高学富,貌美年少,其父为刺史公。文英十四岁时,便取宗师考第一名进学。他自恃才貌双全,欲娶绝色为妻房,憎长嫌短,不肯轻允。到十七岁尚未婚聘。

庞文英偶梦神人告知:婚姻良偶,该在看金榜之日。科试放榜之日,文英记事中秋之梦,便邀两同窗密友上街看榜,偶遇戊午科刘状元之女玉蓉,一见钟情,两相心系。玉蓉赠以玉鸳鸯约定九月中旬再会。归家后,文英日夜思念,寝食不安。至期,文英赴约刘府,两下成得美事。文英答应小姐央媒作伐,且又私通玉蓉丫鬟秋香。

玉蓉婢女春梅,与安童私会于芙蓉轩内,被秋香撞见并报知小姐、夫人,东窗事发。文英与小姐无法相见。玉蓉思念文英,积郁成疾。

文英之母李氏六十寿辰,李氏接其外甥女亦即文英之表姐桂萼至家。桂萼年轻美貌且又寡居,见到文英神魂已荡,文英见桂萼则缠绵不舍,十分怜爱。桂萼归,遣人接文英妹娇莲玩耍,娇莲思病不能前往。文英貌酷似娇莲,便央求母亲,男扮女装至桂萼家,与桂萼私通,被桂萼之小姑琼娥及丫鬟圣女发现,文英私通圣女且意欲通琼娥,琼娥虽已配于陈家,但见文英貌美年少,便两下成其好事。

琼娥嫁于陈次襄,被陈瞧出破绽,便道出实情。次襄有龙阳之好,便令琼娥设计招文英而至,琼娥以思念并教子为名,将文英招至。次襄备酒招待,醉而奸之。此后,文英以教子为名居于陈家,三人常同床淫乐。奸棍五二与次襄有隙,设计陷其入狱,琼娥、文英都各自回家。

文英归家,闻得玉蓉病重,便假扮医生入府探望。玉蓉见文英,病日见愈痊,刘夫人便将文英留至府中,如至亲相待。孰料,文英与玉蓉私会有情之事,被玉蓉之叔刘天表发现,天表本与文英不和,便状纸一张,送文英进官府。宗师怜爱才子佳人,非但不罚,反而判文英、玉蓉为夫妻,当晚成亲。科试,文英喜得一等第一名,而天表被宗师除名。天表因告官、科场均失意,怀恨在心,纠集五六十村夫,欲殴文英。文英求助于王乡宦,王设计以小轿将文英救出刘府,并勉励文英刻志攻书。至此,文英与同窗二友居于古寺内苦读,以备应试。

乡试中,文英中第二名亚元。天表遂奉承夫人及玉蓉小姐,遭其痛斥笑骂。后,文英又捷报连连,状元及第,被选了翰林院编修。宰相方之杰欲将爱女许于文英,文英百般推却,却娶国色无双的美娘为妾。

文英衣锦还乡,省亲祭扫,又娶桂萼为妾。后得知次襄被陷系狱,文英遂救其出狱,次襄即将琼娥及家产赠于文英以报答其救命之恩。文英连娶三姬,玉蓉难免酸溜溜,文英发誓再娶秋香后,就心满意足了,王蓉只得答应,自此,文英一妻四妾,欢乐美满。

文英还朝后,被点了盛京主试,悉取少年英迈之才,颇合圣意,后来一直升至兵部尚书。最后,已经出家得道的陈次襄奉赤松道人之命,点化文英,文英顿悟,携二老夫人及一妻四妾告病还乡,皆入仙境,尽成地仙。

《闹花丛》整个作品写的便是庞文英与五个女子的恋爱婚姻、风流韵事。他与一妻四妾的爱情婚姻,皆是因貌生情,才貌结合,并未突破历来才子佳人小说的模式。庞文英对一妻四妾的恋情,犹如《莺莺传》中张生对莺莺生情一样,决非因为对方会吟“待月西厢”,而是见莺莺“颜色艳异,光辉动人”,才是如此痴狂。或有人说:文英对玉蓉的“情”,既因貌也因才,因为他对小姐的才气十分夸奖、欣赏。但是,文英只是赞赏小姐的才,而并未把“才”放入他的择妻标准中去,他只是要娶一个绝色妻房。对于“才”却并未做要求。

因貌生情,这个“情”字,并非为“爱情”,实为“性爱”。有人曾经讲过性爱是由“体态的美丽、亲密的交往、融洽的旨趣等等”所引起的异性间的欲求。本书中的性爱,更多的是因貌美而引起的对异性的欲求,而“亲密的交往、融合的旨趣”是比较淡薄的。小说肯定了人的本能冲动,这种自然之理对于桎梏人的灵魂,压抑人的本能欲望的封建观念、制度等,无疑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和抵触。但是,小说在具体的描写中,对男女的交观、性爱等。有过多的下流、肮脏之语,讲来并无给人以美的享受,也使小说中男男女女的性爱活动,泛为色情的描绘。

小说中,文英与小姐偶然相遇,便私定终身并成得美事,见桂萼美貌、风流,文英竟当着母亲、桂萼等人的面,说:“我要睡了,姊姊可同我睡。”并哭着恳求母亲,假扮其妹至桂萼家,与桂萼私通又与其丫鬟圣女,小姑琼娥私通。这些女子呢,又皆是欣然同意,毫无恐慌惊惧之感,男女之间的接触、交往、爱恋都十分自由,乃至于放荡;什么少女的矜持、处女的贞操,在那些女子眼中,都仿佛不复存在。

要知道,那是一个封建家长制度严厉、伦理道德观念十分强烈的时代,众美女纷至沓来,主动投入主人公的怀抱,实在是匪夷所思。更何况,这位主人公并非大富大贵之人,只是一介书生而已,之所以会出现如此美妙的场面,说白了,只是文人的一个白日梦、一次渲泄罢了。这些穷酸文人,在现实生活中很难得到物质与精神的满足,更难得到年轻美貌女子的青睐;在他们的观念上,又始终忘不掉“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”的古训。久而久之,这个仅有极少数人侥幸成功的良好愿望,竟成了流行的“格言”,竟被演化成文人的必然结局,夸大为普遍真理。庞文英的如此艳遇,就是这类落魄文人画夜的具体显现。

有趣的是,一个文人成功猎艳的数目,往往是个定数。数量最多的当数《浪史》中的梅素先,共拥有二十位美人。《杏花天》中的封悦生屈居其次,拥有十二房妻妾。《天缘奇遇》中祁羽狄、《空空幻》中花春梦都拥有十美。但是,最常见的似乎是“五美”。且不说《五美缘》、《五风吟》直接标以“五”之数目,即如《绣屏缘》赵宴客建五花楼储王美,《梦中缘》吴子玉聚五美以应梦兆,《金瓶梅》西门庆和《桃花影》魏玉卿皆一妻五妾,妻是摆摆样子充门面的,真正玩弄的是要,亦为“五美”。

妻妾成群,众美集身,可以说是男子天然的欲求与美妙的梦幻,尤其是那些穷酸文人,生活中连一美都难得,便在小说中画饼充饥。反正是涂鸦作文,聊以望梅止渴,自然是多多益善,以充分发泄压抑已久的情欲。但是,五美竟成了一个相当常见的数字,应该说必有其理。中国传统文化中;“五”这个数字,一般代表“东、西、南、北、中”的全方位,从而“五”成了“全”的代名词,凡标举“全”,多用“五”。如五行、五方、五气、五毒、五味、五辛、五色、五彩、五音、五畜、五马、五谷、五仪、五德、五岳、五体、五脏等等。“五美”实质上也隐含“全”的意思,至少朦朦胧胧给人一种“全”的感觉。因此,众多艳情小说,包括本书中的“五美”,也就不奇怪了。

本书虽有不少污秽之处,但也不乏诙谐生动之笔。文中,玉蓉小姐因相思而积郁成疾,请了许个医生,也却治愈,后请来一个瞎子并让其请神替小姐治病,那请神送神的场面描写,便是十分的生动有趣。“那瞎子打起油腔跪在神前祷告,聚人吹打响落一场,后来十供养中却念得可听,都是打觑的话”,以诙谐之笔写出整个请神场面。“这把剪刀,好像如今的生青毛,口快舌尖,两面刀”,“这只玉蟹,好像如今做戏的人,妆成八脚是为尊,两只眼睛高突起,烧某浇水就横行”,“这朵纸花儿,好像如今的老骚头……”打油腔似的口吻念着顺口溜一般的十供养,甚为滑稽可笑。本是一个十分肃穆,令人望而生畏的请神送神场面,经过作者的这一勺勒,读来非但毫无紧张,沉重之感,反甚觉幽默、轻松,作者似乎是用轻蔑,嘲弄之笔,描述封建社会令人敬畏的陈规陋俗,给人以轻松、快感。

小说以文英与王蓉小姐的爱情婚姻、曲折磨难为主轴,而以文英与桂萼、琼娥等的关系为副线,两者交叉并进,使整个故事在完整之余而又脉络分明、清晰。

小说在结构模式上,承袭了才子佳人小说的基本模式:相爱--波折--大团圆,从文英与小姐私定终身,到刘天表等人对两人爱情婚姻的干涉、扰乱,及至文英科举得名、状元及第、全家团圆。尽管小说最后是以庞文英等八人的成仙作为结束,但并未突破这一基本的格套。而这样的理想主义的典型结构,也是适应理想主义的主题而形成的。

然而,《闹花丛》的艺术性是不强的,作者在“自跋”中称:“今岁孟秋,友人有以庞刘事请予作传,予逐援笔草创而为句才就其事。”似真有其事,实则是抄袭《鼓掌绝尘》雪集之故事框架,丢弃其中的高雅志趣,而添上些枕席床第情节。书中不过将原主人公文荆卿与李若兰,改成庞文英与刘玉蓉,又加进桂萼、琼娥与美娘等人及后成地仙的事,地点由苏杭改为应天府上元县。由于抄袭并凑,破绽百出。另有文英乔装一节脱胎于《乔太守乱点鸳鸯谱》;文英与次襄、琼娥之关系明显受《桃花影》、《浪史》等小说人物的影响,全书拼凑之痕迹亦很明显。

由于本书颇多淫秽描写,所以在清朝期间屡遭禁毁,道光十八年、廿四年和同治七年江苏、浙江的禁毁书目中,均有《闹花丛》一书名列其中。


第一回 看金榜天赐良缘 抛情友诱入佳境

诗曰:

刘郎慢道入天台,处处桃花绕洞栽;贾午墙高香可窃,巫山云杏梦偏来。诗因写意凭衷诉,户为寻欢待月开;多少风流说不尽,偶编新语莫疑猜。

说话明朝弘治年间,南京应天府上元县有一官家子弟,姓庞名国俊,字文英。其父刺史公,名栋,号良材。伊家世拥簪缨,原系苏川府当熟人,年已逾艾,止生一男一女。男即国俊,年十四岁。女名娇莲,十三岁。

文英赋性聪明,凡所读之书,过目成诵。十二岁时,不但时文捉事立就,兼之诗词歌赋,下笔成章。亲眷朋友,谁不羡服他,父亲十分欢喜,以为吾家千里驹。

是年,文英十四岁,适遇宗师岁考,先行文县考,文英入场赴考。是时,知县是个少年科甲,原籍嘉兴人,到了试期,入场出题甚晏。文英研墨濡毫,略不构思,头刻做完,日色未斜便去交卷。

县尊看他貌美年少,文机敏捷,定要当堂面教。取卷展开细看,就啧啧称赞道:“文词冠冕,笔致秀丽,本县句当首荐。”遂取第一名送府,府又取第二名送道。喜得文英志高意满。

过了几日,又是宗师考。则文英进场做得两篇文字,如锦绣一般。候至发案,竟取第一名进了学。到簪花这日,一路迎来。只因人物标致,年纪又小,所以男妇大小无不拥挤观看,便有豪门嘻成许多来说媒的。

他自恃才貌双全,要娶一个绝色的妻房,只是憎长嫌短,不肯轻允,他父亲也只得听他。不料十五岁上,庞刺史染病身故,居官清正,遗产甚微。幸有母亲李氏主持家务,遂勉文英苦志攻书。若无正事,闭户不出。就有那同进学的朋友,见他父亲去世,哄诱他去做歹事的纷纷而来。

只因李氏治家严肃,不敢入队,止与同窗两个密友,一个名张子将,一个名任伯衢,朝夕伴读。那二子虽是肯读书,说到才貌二字,如何及得文英,偏是髭须满颊,黑面黄麻。

有时在街坊上同步,那些妇女看见张、任,无不掩面而笑,以为钟馗现世,及看文英,无不眼光四射,以为仙子临凡。不要说男子中没有这样俊俏,就是妇女中也寻不出这般丰姿,恨不得一口水吞在肚里去。那文英仪表生得:

身躯袅娜,态度娉婷。鼻倚琼瑶,眸含秋水。眉不描而自绿,唇不抹而凝朱。生成秀发尽堪盘,云髻一窝天与。娇姿最可爱,桃花两颊,假使试舞袖子,吴窝也应倾国。抑或曳长裾子,汉殿定室专房。红锦当中方有风流戏窟,白绫袜底何须随步金莲。正所谓杨柳春柔萦别绪,芙蓉秋艳妒娇娃。又道是,谩夸洛水中宾梦,直抵巫山一段云。

话说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。文英已是十七岁了尚未婚聘。这年适当大比,文英服制虽满,奈科试已过。时值中秋,是夜天清月皎,文英正欲与嫦娥作伴,因母先寝,只得归房。怎常那月光照人,俟至更余,方才睡去,梦见有一神人,头戴唐巾,身骑白骡,云是梓潼帝君,枉梦与文英道:“汝勤心读书,上帝不负汝,日后鼎甲成名,汝婚是良偶,该在看金榜之日。汝宜留意。”醒来乃是一梦。

及到了八月尽头,是日,文英闷坐无聊,忽听见外面人声沸腾,便记起中秋之梦,对张、任二人道:“今日是寅日,想是放榜之期,我们可往外边观看。”

张、任二人道:“好!好!”

三个一齐出门,转到闹市榜亭之下,看完了榜,张、任二人道:“此地已是布政衙门,何不随队登堂看一看宴,也是一场乐事。”竟由大门进去,看完了宴,便出大门之外。

只见看迎举人的男女,簇肩擦背,推来推去,都说道:“今科迎举人自然盛的。”

你道今科为何更盛?是奉朝廷恩诏,广额各省举人额数,所以看的人越多。

文英正在徘徊看玩,忽听人人喧嚷道:“站开!站开!举人来了!”

听得鼓乐喧天,拥挤而来。但见旗振绮绕,笙管接续。那些新举人,也有骑马的,也有乘轿的,扬扬得意之状,不可言尽。都是亮闪娴的金花,簇新的蓝袍,二名一名序次而来。正是:

折桂子兢赴鹿呜宴,解元郎喜争及第先。

三人正看得高兴,只见两边竹帘内女人,生得十分娇艳,推起竹帘,露出半身伸头张望,却不看那些举人,倒把眼睛一瞬一瞬都注在文英面上。有词为证:

两缝细姐纤玉,双眸堪比寒晶。瞳人黑白太分明,光焰常流不定。遇见女子似白,一逢男儿偏青。常嫌阮藕欠多情,不作红颜水镜。

那些女人就思量在眼角上递了情书,凡是楼头上的互相指搠,有说文英标致可爱,有说张、任视陋可憎,各人议论不绝。时已下午,天色将晚,看举人的亦渐渐去了。文英三人尚站在一家门楼之下,正在闲絮,只见里面有个美艳女子,年纪约有二八,端坐帘内,又有一小青衣女,轻移莲步,娉娉婷婷,乃向文英凝眸遥望,把那纤纤玉手相招。有诗一绝为证:

面如冠玉体含香,能乱闺中少妇肠;邂逅相逢情自热,纤纤玉筝岂容藏。

文英平日闭户读书,何曾亲见女色?今日一见,不觉神魂飘荡。尾在女子门首,见那青衣女子依旧半身露出,又把一双脚儿故意跨门限露出,那小脚尖尖约有三寸长。文英此时,恨不能即时走进去,便立住对看。只有张、任两人闪在侧边,忍笑不住。

忽见帘内坐的美女,把那青衣女连声呼唤,霎时间一齐都进去了。文英恋恋不舍,却见张、任二人在旁就如眼中钉一般,遂心生一计,对二人道:“小弟出恭甚急,二兄请先行几步,小弟即当赶上同行。”

两个只得先走,等待多时,竟不见至。心下殊觉疑虑,及至转来寻觅,又不见影。谁料文英抛了二友,即便挨了进门。刚欲步入中厅,听得门左有一大汉,絮絮叨叨的从旁走出,吓得文英魂不附体,蹲在花苔石畔待了一会,方敢立起身来。

想道:“今既来到此,终不然相逢不饮空归去,洞口桃花也笑人。”又转念要回家,无奈重门锁闭,不能出去。

此时日影沉西,天色已黑,忽闻厅侧有人低声唤道:“这里来!”

文英视之,看见一女子,即是日间跟随那女子的青衣女,手提一灯,唤他进去。

他使随身过来。弯弯曲曲引到一座大园内,花厅数橡上悬一匾,名曰:“桃源佳境。”

望见一女子坐在石条上背面而坐,见了文英满面通红,欲前又却。文英竟老着脸向前一揖,低低问道:“邂逅多承贤卿见爱,启闻上姓芳名,谁氏宝眷,莫不是月里嫦娥下凡么?”

这女子听说,便低头娇声答道:“妾名玉蓉,乃戊午科刘状元之女,不幸先君早已去世,上有母亲王氏、二叔刘天表在家,敢问郎君尊姓贵名,家居何处,曾有室不?”

文英道:“小生姓庞,名国俊,字文英。先父名栋,号良材,也曾做到刺史。敝居即在城内县治南首。今年十七岁,尚未授室,今日得与小姐相会,实是三生之幸。”

且说小姐,年虽十六,性颇贞贤,然自十岁便能吟咏。每值刺绣工饮以至晓花欲开,夕月正佳之际,时时攒眉不语,若有所思。其意欲得个有才有貌的儿郎,以作终身佳偶。

不料遇着文英逼联姻契,故说道:“今妾重郎人品,顿涉私会,虽庸贱之躯,自知非匹。然郎年十七,妾年十六,鄙陋之私,愿侍思栉。”

文英笑道:“只是斗转星移,玉漏易过,深怜良会之难,何不为欢此夜。”

遂近前搂抱,将手去摸那人人爱的东西。文英摸着这好东西,十分火动,暗想道:“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。”

便动手动脚要侮弄起来。小姐急以双手护住,勃然正色道:“妾黄花未开,心之所虑的是为终身大事,岂肯图顷刻之欢,以丧名节。常闻自媒非淑女之行,淫奔为贞士所羞,愿郎爱人以礼,勿萌此心,不然白首之叹,其能免乎!”

文英道:“令夕之会,可谓宿缘非浅,苟有异心,身首异处!”

那小姐蓦然惹起闺怨之情,遂吟一绝云:

一赌清光思栽然,风流才子信翩翩;可惜夜长谁是伴,半轮月照一人眠。

文英听罢,暗自夸奖道:“不意闺阁裙钗,有此佳咏,好一个才女的小姐。听他纫语娇声,犹胜新鸯巧啭,藻词秀润,还过绝藻初开。那诗中语句分明,默露春情,倒有九分见怜我庞生的意思。不免也吟一首回他。”遂吟云:

天赋情根讵偶然,相逢那得不相怜;笑予恰似花边蝶,偷香窃玉待何年。

是时小姐听罢,叹道:“好诗!好诗!非是饱学郎君,何能以诗自媒。”

言未了,忽见一侍婢忙来报道:“夫人尚未睡着,问道小姐在那里,这时怎还不睡?”

小姐正欲漫谈心曲。听见此话,仓惶无计,无奈只得进房而去。文英却闪在花荫之下,站了一会,小姐方才出来,将条酒线汗巾内包一个玉鸳鸯,递与文英,示以不忘。

又道:“九月中旬二叔叔往齐云山进香,妾欲于此人深相会,万勿以寒陋见却。”

文英道:“承订佳期,请俟萧寺钟残,则小生至矣。”

小姐令青衣女持灯送出后园。时已更余,途中无人,走回家去,未知文英别后九月中旬得相践佳期否?且听下回分解。


第二回 赴佳期两下情浓 谐伉俪一场欢喜

诗曰:

女貌郎才两相宜,从天分下好佳期;拨雨撩云真乐事,吟月咏风是良媒。襄王已悟阳台梦,巫女徒劳洛水悲;锦帐一宵春意满,不须钻穴隙相窥。

且说庞文英到了自家门首,已是二更尽了。母亲李氏尚在中堂坐等,及见文英归来,李氏大恼道:“我做娘的,晚年所靠惟汝一人,汝乃以看榜为由,在外游戏,直至此时方回,使我倚门而望,怎生安心?”

文英不敢实说,只得假托友人赵子舆款留不放,说罢,进房而睡。心上思想小姐不能合眼,直至天明,方才睡去。睡到日中方醒,但见双眸倦开,语言恍惚,张、任二友见了,各取笑一回进书房去。

文英自得了那个玉鸳鸯,心中大喜,就如珍宝一般收在锦襄之内。每到黄昏,取出来在灯下展玩。整日废寝忘食,一刻不能放下。

叹道:“人生在世,如白驹过隙,若娶得刘小姐那娇艳,便情愿朝夕焚香拜跪。”

忽一日,揭开《西厢记》,见莺莺订张生的诗道:

待月西厢下,迎风户半开;隔墙花影动,疑是玉人来。

文英看了,遂大笑道:“张君踹跳粉墙,至今传为风流美谈,我那刘小姐亦曾订我佳期,云是九月中旬,捱到此际,做一番佳会。”遂占七言诗一绝云:

孤枕孤衾独奈何,几宵孤梦入姑苏;醒来怕对孤灯照,关得弧形分外孤。

文英正朗朗吟诵,却被张子将听见了,道:“淫词艳曲,予所厌观,而况张生无耻苟合,尤非读书人所宜欣美。”

文英道:“崔张之事千古乐闻,不谓仁兄亦执此迂腐之见,弟若做张生遇见莺莺,决不把他放过。曾有一个俚对,举以求教。”即念云:

张拱游殿而赌崔鹡奇缘奇遇。

子将不假思索应声对道:

许行衣褐而说神农异言异服。

二人吟毕,各谴笑散去。到了九月十五,正是小姐相订之期。文英这日看见日光,恨不得日坠西山,到了天晚,月明星朗,饮酒半酣,踱出自家园门。过了花街柳巷,行到刘小姐后园门首,就是前吹送出来的去路。

轻敲几下,里面果然有人出来,即青衣女名唤秋香。

悄悄引进柴扉,秋香附耳说道:“今夜若非贱妾引你进来,怎得与我家的小姐相处!你休忘了我?”

文英转身捧住,连连亲嘴道:“不待汝言,我已有心久矣!决不使汝作蒲团上人。”

随步进花厅,看见小姐,便整衣向前深深一揖。小姐一时满面娇羞,闪身无地,只得答了一礼。

文英笑笑道:“小姐,小生自则日俄闻佳咏,恍从三岛传来。今亲芳容,疑向五云堕下。令人役梦劳魂,不知挨几朝夕?亦有怜余念否?”

小姐低声答道:“君既钟情于妾,妾敢负念于君!但虽有附乔之意或无系足之因。奈何君知不弃,且随妾到那厢玩一玩花去。”

文英笑道:“深蒙小姐垂爱,没世难忘。但名花虽好,终不如解语花。趁此园空人静,今日愿得与小姐一会阳台,铭心百岁。”

小姐道:“妾便与君同好,芝兰共咏,但闺中老母户外,狂且一玷清名,有招物议。”

文英道:“小姐说那里话,岂不闻柳梦梅与社丽娘、张君瑞与崔莺莺故事。先以两意相期,后得于飞百岁,至今传闻。况小生与小姐俱未婚姻,今日若使事露,老夫人必当自为婉转成婚,岂不更妙!”

小姐听了,微笑道:“羞人的事,怎么去干?倘有人撞见,却不稳便。也罢!且随我到楼上来。”

文英甚喜,遂携小姐登楼。

只见秋香又把酒肴摆上,小姐深以秋香凑趣,怎知秋香亦为着自己的心上人。

两个就在楼头对酌,文英饮了数杯,禁不住春心荡漾,便扶小姐到榻上,趁势一搂,连亲数嘴,与小姐松玉扣、解罗襦,两情正浓,把小姐通身摸遍。但见:

肌理腻洁柎不留,手规前方后,刻玉筑脂脑,乳菽发脐,容半寸许,球私处愤起,沟似一粒许,彩为展两股,阴井渥,丹火齐,欲吐旋起,双足风头半钩,兰香徐喷,真天上垣娥,讵人间仕女。

文英摸了一会,便挺着阳物要长起来,小姐对着阳物皱眉道:“我不弄了,这样大东西,我如何容得?”

文英不由分说,欲把小姐裤子脱下,小姐终是处女,决意不从。文英坐在床沿,连忙把那鼻孔向着玉体乱嗅,只觉气味如兰,芬芳扑鼻,原来小姐佳性好洁,常以香汤洗濯。

临睡时,又以香囊夹放被窝。所以木质既系劳洁,更加兰麝薰透,自然香气袭人。文英等待多时,再三哀恳不已,小姐猝不及防,被他把裤儿扯下,双手摩弄牝户,连声唤道:“活宝!活宝!”

就将舌尖放进,周围吟了多时,舔得小姐酸痴难忍。

小姐道:“只管舔他做甚?妾乃嫩蕊,须要怜惜。”

文英爬起身来,先操些涎吐,一顶一顶的倒进了半根,小姐道:“轻些!有些疼。”

文英拔出来,又搽上好些涎吐,再插进去,不觉都进去了。只是牝户内有好些浓水,谁知都是鲜血。

小姐把手推住道:“且不要动:我里头着实疼,今日熬过,亦明日恐怕如何?”

初时牝内甚干,十分艰涩,如今淫水泛滥,汨汨有声。小姐到此时,亦乐承受。也不管云鬓蓬松,竟把鸳鸯枕推开一边,锦褥衬在臀下,双手抵住了文英的头颈。

文英捧起金莲放在肩上,自首至根着实捣了数百,小姐遍体酥麻,口内气喘叫唤不绝。

文英觉看龟头顶进花心,甚是有趣,捧了粉颈,低声唤道:“垂垂亲肉,我己魂灵飘散了。”

小姐挣出一身冷汗,吁吁发喘道:“头目森森然几欲晕去,姑且饶我。”

文英遂轻轻款款一连抽了五六百抽,香汗如珠,阴精直泻,遂胜身而起。

只见侍女秋香送进茶来,文英戏道:“夜来撮合之功,皆赖此婢。姐姐苦不弃嫌,愿以鄙躯酬报。”

小姐笑道:“得陇望蜀,郎何贪耶?”秋香垂头偷看文英,微笑而出。

原来小姐身边有两个侍女,一名春梅,年二十余岁,生得粗陋。其一即是秋香,年方十八岁,面貌如花。二人吃完了茶,只见月皎花香,携手步入园内,各处玩了一回。

回到楼上并肩而坐,文英道:“小生前月中秋夜,梦见一神人托梦,说:‘汝勤心读书,上帝不负汝功,他日鼎甲成名,汝婚姻良偶,该在者金榜之日。’谁想今夕得与小姐欢会,正应此梦。”

言未已,只见秋香走至面前,文英微笑把手插入裤裆摸那光光肥肥的牝户。秋香恐小姐妒忌,满面通红,反跑了去。

小姐自去拉他道:“想是你不肯周全我的事,要对夫人说。”

秋香赌咒道:“死人便对夫人说,只是我未开黄花,怕当不起。”

文英霎时间欲火上炎,思耐不得。小姐见此光景,竟去睡了。

文英便把秋香裤子去下,露出雪白两条玉腿,那件话儿含紧,止有一条细缝,就将他横倒在榻,跷起双足,忙把玉茎塞入,只因阴户四旁俱被涎津添满里面,又有骚水留出,慢慢尽根。

文英兴发如火,用力抽送,弄得一片声响,弄到要紧之处,秋香也觉痛苦,那埋管小姐碍眼,时开时闭,秋香下面臀儿不住的掀起相凑,文英笑问道:“你这东西里面怎样?”

秋香道:“里面火热,进进出出,自内以至外,有些酸酸痒痒,更有一件可贪可爱而不忍割舍,竟浑身绵软,即妾亦不自知其故。”

文英听说,俞觉情兴勃然,遂推开双股,一气抽了数百,原来小姐尚未睡着,听见文英笑声吟吟,又听见渍渍声响,连那床沿俱已摇动,一时欲火难禁,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,听了一会已无响动。

但见窗上月光照进,两个相抱睡熟时,已五更漏下矣。

小姐听得鸡鸣,自己披了衣服,推醒二人道:“快些!怕有人看见了,起来吧!”

又笑对文英道:“妾终身之事已付与君,可作速成亲,勿使妾有白首之叹。”

文英道:“既蒙雅爱,没齿不忘,自当央媒作伐,不致有误。”

小姐便令秋香送出后门之外。秋香回到花廊之下,听得外边房里那老婆子淫声浪语,恰似与人交媾的一般。这正是:

春风只合酣罗帐,老蚌谁知兴亦高。

秋香不胜骇异,难道有汉子与这临死的老妇人睡着不成?迨至看时,被内虽则响动,却不见有人在床,便嘻嘻笑道:“老妈妈,你有什么妙法,会泄一泄火,独自取乐!”

随向他那软囊囊的肚子下摸了一把,不觉笑倒。你道是什么?原来是一根去皮的萝卜,放入在内,急急顶送,不料秋香将手捞进。

婆子笑道:“秋香姐,这时节还不睡,反来与我混账,想必你看得高兴。有些要了,怏爬上来等我与你试一番手段。”

秋香推阻,出房静听,房内如鱼嚼水,欢声不息,抽了千余。

秋香叹道:“人言妇人欲念入土方休,不为虚语。”

遂急急回到楼上来见小姐,谁知小姐欢畅情怀,沉酣睡去。梦见闲步园中,见那生复来花下,遂携手登楼,颠鸾倒凤。

待云雨事毕,那生道:“小姐,今宵此会,无人知觉,何不就把春兴试共一谈。”

小姐道:“起初时,好似望雨娇花,我着一点,滋荣一点。”

那生道:“我好似奔泉渴马,饮一分,通奉一分。”

小姐道:“后来时,我好似含一粒金丹,俗骨从半空化去。”

那生道:“我好似入九天洞府,仙凤自两协生来。”

小姐道:“君可谓得个中趣矣,我们且下楼去观玩景致。”

那生欣然携手下楼,行至池畔,见池内双凫戏水。那生遂将石子与小姐赌打,偶然失足堕落水中。

那小姐方才惊醒,见秋香站在身边,忙问道:“秋香,我刚才睡去,你将我说些什么?”

秋香道:“一句也没听见。”

小姐道:“你去吩咐春梅,到晚间叫安童看那开得好花,折两朵来与我。”

秋香听了便走出房来,未知春梅到园中见了安童若何?下回分解。


第三回 梅香园内破花心 安童堂前遗春谱

诗曰:

可惜月年易白头,一番春尽一番秋;人生及时须行乐,漫教花下数风流。梅香有意觅鸾交,安童何福可能消;窃得云雨无限趣,乐极悲生也断肠。

话说这丑梅香,是小姐房中使婢,名换春梅,眼大眉粗,十分粗陋。小姐嫌他粗蠢,凡一应细事,件件唤着秋香。只那粗夯用力的,便叫他做。这春梅又看不出丑陋中都带几分风趣,每至秋凉,便有些恹恹鬼病,攒眉咬指,就如西施效颦一般,便敖不过。有诗为证:

几度伤情不自由,投桃无计枉僝僽;谁知传令宣花使,顷刻推门指点头。

秋香走去换他,走到门首,只听得他在里面唧唧哝哝,句句都是伤情话。秋香听了推门进去,掩口笑道:“春梅,小姐着我来吩咐你,到园中唤安童采花。”

春梅道:“瞒你不得,正花心动,在这里一步也走不动,你替我走一遭吧。”

秋香道:“不要体面的丫头,亏你说这话。”

春梅道:“你不要这般说,我的心就是你的心。如今秋凉天气,那条狗也是动情,何况你我。”

秋香道:“不要多言,隔墙须有耳,窗外岂无人,若是夫人听见,决不饶恕。”

春梅笑道:“言之有理,今后疼痒只自知罢。”

秋香道:“小姐要花,我先去伺候梳妆,你快去吩咐安童来。”便转身先去服侍梳洗。

你看这春梅慢慢行到园中,四围一看,却不见安童的影,便大声四道:“管园的安童那里去了?小姐等着要死,你快去折来。”

你道安童在那里?这安童恰恰脱去衣服,赤身露体在池边洗澡,远远听见有人唤他,心下惊疑道:“这个娇音却是何人?”

站起身来一看,又不见人,便大声应道:“安童在池边洗澡,叫我做什么?”

春梅听说洗澡,便要想看看他那话儿,忙走到池边,只见他那话儿见了,春梅便大发起性来了。真是:

坚若钢针,巨若木杵,赤条条恰正是去头发的沙弥,乱丛丛就是那没眼睛的胡子。逞威风,冲开肉阵,不须丈八长矛,凭急性捣破皮营,便弃一层灶甲,乌将军虽系旧名,角先生总其化体。

春梅看了,假意掩口笑道:“臭贼囚!好不识羞,青天白日露出这铁杵一般的东西,倘是夫人小姐游花玩景一时走到,反说我们干什么歹事。快些起来揩干了身,折花与我去!”

你看这安童却等不得揩干了身,披上衣服,束了暖肚,含笑向前一把抱住亲了几个嘴,说道:“春梅,我的心肝,我为你害了一场相思病,今日该是天缘凑巧来得正好。何不既在这芳草坡上做一个快活去。”

春梅道:“不可!倘若夫人得知,不说你要偷婆娘,例说我来拐小官,这怎么好!”

安童一把拉住不放,迎着笑脸说道:“春梅,你且听我说一个正理,前日夫人有言在先,说道:‘安童,园中花木你若浇灌的好,我拣个好日子把春梅与你做了老婆。’后来夫人、小姐同到园中看了看,这些红红绿绿、娇娇嫩嫩的花朵,果然茂盛,心中欢喜,又对我说道:‘安童,你小小年纪倒也中用,那春梅快要给你做老婆,看官历上择个好日子,便好做亲。’我当下便磕头谢过了。我想咱们两个终久是夫妻,莫若今日先结了亲,以快情意。”

春梅半推半就,说道:“这都是你的花嘴,夫人决没有这话,我今年二十余岁,不曾经过这风霜,难道我娇娇嫩嫩一点花心,被你这游蜂采去了不成?”

安童喜道:“你是个黄花女子,我也是一个黄花小官。今日黄花对黄花,大家耍一耍。”

遂上前亲了一个嘴。

春梅假意道:“要说便说,亲什么嘴,调什么情?”

安童笑道:“恐怕你嫌我不爱惜你。”

就将他一把拉倒。

春梅也乐于承受,低声说道:“安童哥,我也没奈何了,今日遭你手里。只是我来多时了,若是小姐要花,着人来唤我,便出乖露丑了。还到芙蓉轩后地板上耍一耍去。”

安童依他言语,就起身两手扯住春梅,又恐她跑了去。及到芙蓉轩后,安童替她松衣解带,才自己脱了下身衣服,伸出那件东西,更比方才洗澡的时候,愈加坚硬。硬帮帮的粗如葫萝约六寸余长,春梅看了,十分惊怯,惊的是恐有人亲见,吹到夫人耳内,怯的是自己不曾尝这件滋味,甜酸苦辣,怎么晓得?

忙道:“安童哥,我怕当不起。”

安童见她模样,更觉兴发,便道:“春梅,今日这好事不要没与,我前下南左来,买得一本《春意谱》观玩,要睡时欲火如焚,如何熬得过,一向藏在身边,我今且取出来和你照依上面的做个故事罢。”

便向腰间取出来,果是一本《春意谱》。

春梅斜眼瞬道:“安童,我怎比得那经惯的,只是尽兴弄一会便了,做什么故事?”

安童依言,腾身跨上,用了些花言巧语,殷殷款款,也不顾她疼痛着力,送进少许,安童年纪虽止十七,因平日被人刮那后庭是弄惯的了,说到女色,实是初次,那春梅人虽粗笨,这件东西生得肥肥嫩嫩,就如初蒸熟的馒头相似,任他往往来来,只得咬住袖角承受,安童见他不做声,谅她已谱滋味,便紧紧抽送,共有百余,弄得春梅咬牙合眼,偏体酥麻,就如迎风的杨柳,身子东摆西摇。

不料小姐梳洗定多时,不见春梅拿花到来,便着秋香来园中寻觅。那里见春梅,又那里见安童!走到芙蓉轩后,远听得他两人咿唔声响。

轻轻向壁缝里张一张,只见他两个正情浓意密。一个就如饿虎吞羊,一个似娇花着雨。又仔细听了一会,两个说的都是有趣的话。有请为证:

蜂忙蝶乱两情痴,啮指相窥总不如;如使假虞随灭虢,岂非愈出愈为奇。

这秋香却熬不过,紧紧咬着袖口,站在芙蓉轩后,看一会,听一会。欲叫他一声,恐扫他兴,欲待他事毕,又恐怕小姐亲自出来。

左思右想,只得轻轻走到轩内,把两指向软门弹了一弹,叫道:“春梅,你好受用,小姐正等得心焦哩!”

安童听见管不得,慌忙爬起扯上裤儿,并拾了那本《春意谱》,竟往外面一走。秋香便走至轩后,只见春梅还睡在地板上。

秋香笑道:“你两个做得好事,备我不得了。小姐叫你来着安童采花,你倒先被安童采了花去!”

春梅满面羞惭,翻身起来,只见鲜血淋漓,勉强走出轩外,见花甚茂盛。正是:

百花竞秀,万卉筝妍,红紫闻劳兼。拴不住满园春色,妖妖争艳冶。扫不开,边地腿脂。几阵香风,频送下几番红雨。一群啼鸟,还间着一点流莺。觅蕊游蜂,两两飞来枝上,寻花浪蝶,双双簇列梢头。数不尽,半开半放的花花蕊蕊,捎不来,又娇又嫩的紫紫红红。惟愿得夫人心中欢喜日,恰止是安童眼下运寒时。

那春梅秋香步出亭外,拣那娇艳的采下,安童嬉笑取一朵,与秋香簪在头上。

秋香正色道:“别人与你戏耍,难道我也与你戏耍?”

安童又将花去簪春梅头上,春梅道:“姐姐在萌,还要调什么情?”

推他一跌,倒在地上,春梅忙忙折了那些花与秋香来见小姐。小姐见春梅鬓发蓬松,便问道:“早间使你去采花,怎么这时候才来?在何处做什么勾当?”

春梅无言回答,秋香只是微笑。

小姐心疑,指春梅道:“事有可疑,快忙说与我听,不然与夫人说知,你便活不成了。”

春梅道:“并不到那里去,只问秋香就是了。”

那小姐心内多疑,见秋香暗笑,便把眼看住了他。

秋香道:“这事与秋香无涉。去唤安童来,一问便知。”

春梅晓得事体败露,实说道:“恰才到园中去唤安童采花,那厮胆大,把我抱定说了无数丑话。亏得秋香走来,方能挣脱。禀上小姐,那谱儿只是不好开口。”

小姐道:“原来你两人同谋做事,东遮西掩。日后弄出事来,夫人岂不责在我身上。倒是我防守不严,玷了闺门清白。待我先去与夫人说明。”

秋香道:“这是春梅做来的,其要错罪在秋香。”

春梅磕头道:“情愿受罚,不愿到夫人那里去。”

小姐道:“这件事想与秋香无涉,是这贱人做出来的。快随我去见夫人。”

春梅不得已,跟小姐走到堂前。恰遇夫人在堂,她便跪下。

夫人不知分晓,笑说道:“敢是这丫头服侍不过,把我儿触犯么?”

小姐道:“这贱婢做不识羞的事,不得不来禀明。”

便把始末根由一一细说。

夫人听了,着院子快去唤安童来:“待我问他个明白。”

园中安童听见叫他,只道有配春梅的好意。走至堂前还嘻嘻笑脸,夫人喝道:“这厮该死!你知罪么?”

安童放下笑脸答道:“有什么罪?”

夫人道:“我且问你,那芙蓉轩后的事,可是有么?”

安童道:“这事是有的,虽说这是安童的罪,却因为是夫人错了主意。”

夫人怒道:“胡说怎的?倒是我主意错了?”

安童道:“当日夫人有言在先,原要把春梅许我做老婆的。那时节若不曾记过,今日安童怎敢先奸后娶不成!”

夫人喝道:“我看你这该死的奴才不自认罪,还敢在我跟前弄嘴,提起板了来,便要把这两个奴才淫婢,浑身上下痛打一顿,方消我恨!”

小姐连忙上前劝住,扶了夫人坐在椅上道:“他两个无耻丑行的奴婢,就打死了也不足惜,还要珍重自己的身体要紧。”

安童见小姐劝住了夫人,满心欢喜,手舞足蹈。正要辩几句,不想袖里那本《春意谱》抛将出来,夫人一见便唤秋香拾取土来,看是什么书。

秋香拾在手里,翻开一看,见是一本《春意谱》,又不便替他藏匿了,只得送与夫人。夫人揭开一看,见上面道:

女子仰天而卧,将那脚儿挑起臀尖相合,男子俯伏胸膛,以肉具项入花心,一抽一迭,图个欢畅,这谓之顺水推船。男子仰天而卧,将那两腿跷起臀儿相凑,女子俯伏胸膛,以牝户套上玉茎,一来一往,尽个快乐,这谓之倒浇蜡烛。女子俯身而卧,将那后庭掀起两股,推开男子,俯伏肩背,以龟头塞入阴户,一进一退,弄个爽利,这谓之隔山取火。

看完了愈加焦躁,将一本《春意谱》登时扯得粉碎。提着板子大骂道:“好奴才!你快说这本书是从何处得来的?若要支吾遮掩,这板子却不认得你。决不与你干休!”

安童道:“夫人在上,听安童分剖,这本书原是南庄上二相公买来醒磕睡的。那一日被安童看见,悄悄藏了他的,放在随身肚兜里收着,恰才洗澡摸将出来,正要拆拆了,不料夫人呼唤,便收拾在袖中,原与安童无干。夫人要见明白,只差人到南庄去与二相公计议就是了。”

夫人道:“你这样的人,我这里断容你不得!若再容何你时,可不把我的家声玷辱了。”

遂着院子立时往南左去,吩咐道:“须对二相公说,这样的人,家中要他不得,把那小心勤谨老实的人换一个来,早晚园中使用。再唤秋香将这贱婢春梅剥了他两衣服,锁在后边空房内,明日寻一个媒婆,打发出门便了。”

你看这小姐果是个孝顺的女儿,见夫人恼得不住,便迎着笑脸,扶了夫人进房。那春梅安童方才起去。未知后来安童回到南庄,刘天表有甚话说?下回分解。

总批:

春梅年始破瓜,安童初番云雨,中段一问一答,其说得俏俐。秋香幸得推脱,不然几乎不能终事,小姐亦不能日后有荣耀之期矣。

闹花丛卷之一 终


新镌小说闹花丛卷之二

第四回 闹街头媒婆争娶 病闺中小姐相思

诗曰:

瞥见英豪意已娱,几番云雨入南柯;芳年肯向闺中老,绿鬓难教镜裹过。纵有奇才能炼石,不如素志欲当鑪;咫尺天涯生隔断,断肠回首听啼鸣。

当日院子押了安童来到庄上,刘天表竟不知什么来由,连忙问道:“这安童是夫人着他回去灌园的,闻他在家里办事倒也勤紧,怎么发他回来?”

院子道:“二相公有所不知,这个安童生得胆大。”

刘天表道:“敢是他做鼠窃狗偷之事,触了夫人的怒么?”

院子欲把前事细说,因见有几个做工的站在面前,不好明说,便答道:“夫人说:‘这样小厮,家中容他不得,还要换个心务实的回去园中使用。’这安童做的事不便细说,明日二相公回家自然知道。”

你看刘天表千思万想,决不想出这件事,便对院子道:“我多时不曾回家探望夫人、小姐,今日就同你回去问个详细。”

且说这刘天表就是刘状元亲兄弟,性最贪财。若有一毫便宜事,便千方百计决要独得,那状元在日,吃了安闲饭,一些事务不理。专一倚仗官势,在外寻是争非,欺负良民。那乡里中,大家小户,无不受其荼毒。若说起“刘二相公”四字,三岁孩童也是心惊。后来状元闻他在外生事惹祸,诈害良民,恐怕玷了自己的官箴,心中不悦,把他大叱一场,遂立刻打发到南庄去交付些租田帐目掌管。他便与状元斗气,从到南左见有两年不回。

不料状元逝后,想家中只有嫂嫂侄女,遂回心转意,每隔一月回来探望一次,那夫人也待他不薄。

此时院子把安童的事不好明说,天表便走进帐房,把那未弄完的帐目收拾明白,又唤那做工的吩咐一番,仍着牧童牧牛羊,便带一个精细办工的人,与院子同回家来。

天表走进中堂见了夫人,把安童的事仔细询问。夫人细说一遍,天表听了心中焦躁,含怒道:“嫂嫂逐出这安童也是,若是这安童暗暗苟合不使人知,岂不把闺门都玷辱了?将来不惟是侄女亲事没了好人家,就是叫我也难做人,你那时把两个活活打死,方才正个家法。”

夫人道:“彼时我意欲打死他,只虑女儿未曾许聘,吹到外面去,只说我闺门不谨,做出这件不清不白的事,便招人谈论。今安童既赶回庄上,就是这春梅亦未必可留在家。欲速寻一个媒婆,我并不要分文,白送与人去罢。”

天表听说不受分文,又惹起爱便宜的念头来了,想了一想,便应道:“依我愚见,还是侄女婚姻事大。就该把这贱婢登时赶了去罢。”

夫人道:“我主意正要如此,因女儿劝我慢慢寻个的当媒婆,配做一夫一妇也是我的阴德。”

天表点头道:“只是有一事,近日街上媒婆比往常时甚是奸险了,没有一个不会脱空说谎的,全是那张口舌赚人钱钞。假如贫苦的人家,他说田园房屋甚多,金银车载,珠玉斗量。本是至丑至粗的女子,他说极标致,生性温柔。本是最愚最笨的男子,他说得文章秀丽,诗赋精通。人若听信他花言巧语,往往误了万千大事。他只望人厚礼,不管什么阴德。当日婶婶在时,结交一个卖花张秋嫂,我去寻他来商量,他作事忠厚。”

夫人喜道:“如此甚好,只是这事一时不能就绪,还要二叔在家几时,调停个下落,方可回庄。”

天表许允。夫人道:“事不宜迟,倘若贱婢寻些短见,反为不好。今日就与张秋嫂说便好。”

天表满口应承。话毕,那小姐打点酒饭出来。

天表吃过了饭,暗想道:“我一向要讨别人便宜,难道自家的便宜倒被别人讨去?且去寻张秋嫂打点话儿去,赚他落得拾他一块银子,有何不可?”

计较停当,遂出大门。走不数步,恰好张秋嫂同一个卖花的吴婆远远而来。

走到跟前,天表叫道:“张妈妈好忙得紧?”

那张秋嫂听见有人唤他,忙转头来一看,认得是刘二相公,便笑脸道:“二相公几时娶一位二娘续弦,作成老身吃杯喜酒?”

天表道:“喜酒就在口头,今日说过,明日怎么谢我,便作成你吃。”

张婆听见肯作成,恐吴婆在旁听见,忙把他抛开,扯刘天表走过几家门首,微笑道:“二相公,你有何事作成老身?”

刘天表道:“你唤吴妈妈来一同商议。”

张秋嫂道:“你不晓得,这吴婆前月里到富家去说亲,见没人在面前,窃他几件衣服。过了数日,被富家访出来,吃了一场没趣。如今各处人家晓得他手脚不好,走进门时,人就以贼提防,那个肯作成他。不瞒二相公说,老身做了多年花婆,靠人过了半世,没有一些破绽被人谈论。”

刘天表道:“张妈妈你走千家串万户,若不老实,那个肯来照顾。我今有一桩事和你商量,只在两三日就要回覆。”

张秋嫂道:“怎么有这样性急的事?”

天表低声道:“我家夫人身边有个使婢,是老爷在时得宠的。只因出言唐突触犯夫人,夫人一时着恼,着人到南庄接我回来商量,要嫁与人去。只是一件,讨着他着实一场富贵,身边都是老爷在时积下的金银首饰,足值二三百金。你去寻个好人家,接他四五十金聘礼,你也有一块赚哩!”

张秋嫂道:“果然是真。”

想了一会,欣然答道:“这也是老身时运凑巧。府中王监生因断了弦,前日对老身说,要我替他寻一个通房,我明日领他家的人来看一看,果是人物出众,便是五十金也不为多。”

刘天表听说有人要看,然后成事,心下又想了想道:“妈妈,我府中出来的比别人颜色不同。若是明日有人来看,只说那丫鬟是老爷亡后,情愿自守不嫁,终日随小姐在绣房做针指。我有一计策,你明日同着人来晋见夫人,不要说我知道,只说来求小姐姻事,那春梅决随小姐出来相,暗暗把他看了。”

张秋嫂道:“说得有理,只要夫人心允,难道怕他不肯?”

刘天表道:“妈妈又有一件,他家若得遂意就要行礼,不必送到夫人那里去,就送在你宅上,待我悄悄送与夫人,省得那丫头疑虑。若拣定吉时起身,再设一计赚他去便是。”

张秋嫂道:“二相公与夫人做主受礼,这样大头脑,怕这丫头不肯嫁么?”

言毕,遂与天表作别。回身不见吴婆,只道他先行。那知吴婆闪在人家窃听两人言语,被他听得明明白白。

见张秋嫂转弯去后,忙赶上前问道:“二相公方才商酌的事体,撇不得老身的。”

刘天表回头见是吴婆,站住了脚。

吴婆道:“这主钱儿挈带老身赚了吧!他说的是监生人家,我明日便寻的乡宦人家,他说是五十金聘礼,我便送你一百金。二相公,你还要许那一家。”

刘天表听了这话,更加欢喜道:“妈妈若是这样说,自然许你,只是不可迟缓。”

吴婆道:“我明早便去着人来看,早晨行礼到我家,晚间便到我家上轿何如?”

刘天表道:“这样更好,请问吴妈妈住居何处?”

吴婆道:“我住居在城头,衖里第一个楼房便是。”

天表道:“吴妈妈,我回去与夫人商议,你不要失此机会。”

遂别,去见夫人,把春梅的话儿说了。夫人听信,待至次日,吴婆同一个奶娘竟与夫人相见,假以小姐亲事为因。

夫人只道这两个媒婆果与女孩儿说亲,两个婆子又只道夫人晓得其中情迹。谁知是刘天表的计策,使这两个婆子来看秋香。这奶娘把秋香仔细一看,见他生得齐正,便也欢喜,起身与吴婆别了夫人、小姐。

走出门首,过了几家,只见张秋嫂领着一个婆子要到刘府,看见吴婆心上火怒,厉声骂道:“你这老泼贱,来抢我的主顾。”

吴婆道:“露天衣饭可是让你做的?”

张秋嫂恼得眼睛突出,扭了吴婆劈头乱撞,那两个婆子劝解不住,两个在街上一个爬起一个扑倒,也不管出乖露丑。

街坊的人围住来看,见是女人厮打,不好上前劝解。恰好遇着月上卖花婆子走来解劝得脱,张秋嫂对几个婆子告诉一遍,这几个总是一伙人,便说道:“不偏护着你,也不偏护着他。如今依我们说,这一头媒让与吴妈妈做,两家的媒钱让一半与张妈妈罢。”

吴婆依允了,方才散去。

次早,刘天表来到吴婆家裹,吴婆便去通知那乡宦家送了一百两聘礼,又是四疋彩缎,一一收下。

张秋嫂知道天表收了聘礼,连忙走到一问。

天表道:“这桩事我与你讲起的,待打发他们出门了,我当重重谢你。”

天表得了那些银子,回来向夫人说:“令夕可遣春梅去。”

夫人闻知,当夜将春梅打发到吴婆家去上轿。抬到乡宦家去,众人一看,见三分不像人,七分不像鬼,便唤与吴婆同去看的奶娘一认,也说何曾是这嘴脸。

原来刘天表得了这百金聘礼,四疋彩缎,遂别夫人回南庄去。这乡宦人家待要争讼,见这边也是乡宦,只得忍气把吴婆凌辱一场方休。张秋嫂乐得媒事无与,刘天表乐得赚了银子。

吴婆欲诉见夫人,又怕夫人着恼,只得忍耐。

这玉蓉小姐自吴婆设言求亲之后,终日闷闷信以为实,只道就花园中订约的那生。

过了几日不见影响,心下暗想道:“春梅一侍婢耳,做出事来尚然如此,何况我是千金不换之身,被那负心贼玷了清白之体,这怎使得?”

每日针线慵拈,茶饭懒吃,不免害了那水边之日,田下之心了。终日容貌憔悴,把一个如花似玉的美态,害得肌庸消瘦。只因音信杳然,无由一面,只得作闺怨四首,以自抒其志云:

其一:

晓来扶病镜台前,无力梳头任髻偏;

消瘦浑如江上柳,东风日日起还眠。

其二:

孤灯才灭已天明,窗雨无声鸡又鸣;

此夜相思不成寐,空怀一梦到天明。

其三:

几句花可理旧踪,徘徊花下向谁逢;

可怜多少相思泪,染得名花片片红。

其四:

手折花枝过绮窗,忽闻燕子语成双;

晚来惟有孤灯照,清减精神瘦满腔。

夫人见小姐病势沉重,亲自探望道:“我儿,我看你病症非朝夕所致,怎么秋香不早说?”便唤秋香来问。

秋香跪下道:“小姐病症自从看迎举人之后染成,在身如今已经过多日,况且夫人跟前小姐还不肯实说,怎肯与秋香得知。”

夫人道:“都是你这贱婢早晚茶饭失了检点,以致大病具既。你今日若后有些疏虞,把那春梅做个样子。”

秋香大惊,站起身来。

夫人道:“这个病症甚危,着院子往南庄接二叔来寻医生看治。”

小姐道:“那些煎剂自幼不曾服惯,郎中手赛过杀人刀,侥我迟死些吧。”

夫人爱女心切,着人到崇祥寺许了愿,便往南庄接天表回来。不知如何?下回分解。


第五回 表姊弟拜寿勾情 亲姑嫂贺喜被奸

诗曰:

古时男女说亲迎,来世风流妄缔情;桃花星是命中照,故今才郎打扮乔。任尔说明多不忌,阳台暮暮与朝朝;嫂既多情非更妖,羡君何福可能消。

话说文英自赴约归来,只见家中什物并妹子娇莲的衣服首饰窃去。那娇莲的面貌与文英一些不差,又因长成得早,身材也恰与文英一样,只有脚儿大小不同。

这年十月初四日,他母亲李氏六十寿诞。李氏有个外母女,小名唤做桂萼,嫁在王进士家做媳妇。他的标致与娇莲差不多,其年是十八岁。阿婆是个寡居,只生得他夫王元炳一个。

姑娘唤做琼娥,十七岁了,已曾许了陈家。姑嫂甚是投契。桂萼甫与元炳结褵半载,炳即患弱症而亡,媳妇也是寡居。及至十月里文英母亲生日,李氏叫人去接桂萼,桂萼禀知婆婆要到姨娘家去拜寿。

陈氏道:“只好去一两日,姑娘许我家侄儿,过了五日就要行聘过来,须要你一回料理事务。”

桂萼道:“晓得,今日去,后日就回。”

遂上轿来到庞家,见了姨娘,又见过表妹,问道:“表弟那里去了?”

李氏道:“今日知府考试,他去入考,天幕方回。”

桂萼道:“妹子越长大了,与表弟模样相似,曾有人来求亲么?”

李氏道:“城内周举人来求了,只不曾下聘。”

言讫,唤金菊捧出菜肴,三人坐下吃了酒饭,至下午文英出场回家。

桂萼一见,神魂已荡,便赞道:“谁家才子聘得我家表弟,恐嫦娥见了也动情。”

文英笑道:“姊姊的标致比得嫦娥,可不动情么?”

桂萼红了脸,因李氏并娇莲在面前,不便多言,只得住口。

是晚,文英被窗友张子将邀去饮酒,吃得烂醉回来,见母亲妹子还陪表姊饮酒。

桂萼道:“一个表姊在你家饮酒,何不来陪?”

文英就挨在李氏身边,与桂萼说笑了一会。

文英乘着醉了便说道:“我要睡了,姊姊可同我睡。”

李氏道:“胡说!姊姊是寡居,在我房里睡,不要你管。”

文英只得往书房去睡。

是夜,李氏着娇莲引桂萼同睡。桂萼上了床,心思不畅,不能即睡,到了漏尽方才睡去。文英天明起来到李氏房里,不见桂萼,明知在妹子房里,又不好进去。徘徊半晌,娇莲到李氏房中来。

李氏问道:“姊姊起来么?”

娇莲道:“姊姊一夜没睡着,如今却睡着了。”

文英听说,便抽身走到妹子房中,揭开罗帐一看,那桂萼正沉沉熟睡。

文英想道:“他昨日的话有心勾情,表姊表弟有何名分关系?”

欲近前去云雨,又恐母亲妹子走来。

也只得大胆坐在床沿,把被轻轻挑起,低头看那雪白臀儿、细细缝儿、光光肥肥那件妙牝,鸡冠微吐如初发酵的馒头。文英不胜动情,听有脚步响,慌忙走出帐来,却是妹子。

娇莲笑道:“哥哥要来做贼么?”

文英道:“不见姊姊,特来一看,岂就是做贼?”

桂萼正在梦中,不觉惊醒,见下身的被都不盖着,问娇莲道:“妹妹和谁说话?”

娇莲道:“是哥哥,我在娘房中,他就趁势来瞧你。”

桂萼明知被他瞧了身体,只不则声,就起来缠了小脚,又向便桶小解,馋穿了上下衣裳。那雪白身子酥润香乳,全不遮掩,被文英闪在门外一一瞧见,欲火勃发,恨不得立时到手。因李氏当时寿诞,无暇及此。

你道桂萼此来,专为拜寿么?也是要趁此行与文英一泄心火。谁料娇莲碍眼,曲全了他的节操。桂萼、文英、娇莲各拜了寿。又见乡人亲朋拜寿的纷纷,文英迎接款待尽礼。止有张子将、任伯衢二子各作诗一首来奉祝。

文英看子将的诗道:

早闻首案重深闺,出守各邦内政齐;西子河边襄吏治,束当现里共燃藜。德感一朝民卖剑,恩施到处虎迁移;伊周更喜筹添屋,应见兰芬绕腾宜。

又看任伯衢的诗道:

丹德真堪继大家,徽柔壶范炳彤华;鸣机有操贞黄鹄,锉荐何惭起玉騧。色养不难毛令檄,含饴已种邵平瓜;此堂燕喜齐松柏,为舞霓裳进九霰。

这日,文英听一班昆腔戏,开筵款待,直到二更方才席散。

桂萼道:“我明早就要去了。”

把要接娇莲耍几日的话说了,李氏应允。

文英道:“姊姊明早去,我要跟你去。”

桂萼笑道:“这妙了!”

到了次日,王家叫轿子来接,说道:“王太太等大娘回去。”

桂萼连忙梳洗,临去时,桂萼对李氏道:“明后日我着人来接妹子。”

娇莲道:“不知什么缘故,忽然头疼起来,只怕来不成。”

桂萼上轿去了。

隔了三日,便着人来接道:“明日姑娘受聘,特来接你家姑娘并大爷去耍。”

谁知桂萼去后,娇莲思病不能起床。

李氏正要回他,文英道:“我与妹子一样面貌,一样长大,只是脚儿有些大小。可把妹子新做的绣花衫裙并将簪饰,与我穿戴起来,也像妹子的模样。”

李氏不允,文英便泪珠垂下。李氏只得开了梳匣,与他改作女妆。梳了牡丹头,燕尾鬓傍插上首饰。把一件红绉纱袄儿穿上,又着一领鸦青锦绣花衫子,下面系着八幅红裙,把脚儿遮掩。

打扮停当,宛然是个娇莲。

娇莲相了,叹道:“所惜者,单少步步莲耳。”

文英把镜一照,笑道:“天既生我以如是之容,何不使我变为妇人。”

李氏道:“你去去就来,不要被人看破,亲情体面上不便。”

娇莲道:“哥哥此去,姊姊如何肯放他就来,我是看来的。”

文英遂上轿去。

到了王家,陈氏与桂萼、琼娥接出中堂,在桂萼房里坐下。吃过晚膳,陈氏琼娥就退入自己房去。

桂萼道:“妹子,同你睡罢。”

文英道:“姊姊先睡,我就来。”

桂萼道:“你哥哥今夜在家么?”

文英道:“一个美女接他去了。”

桂萼道:“娘肯放他去?”

文英道:“前月十五去了一夜,次早方回。他与那女子十分有情,娘不肯放他去就哭,只得放他去。”

桂萼道:“可惜!可惜!这样美郎君,不知那个小骚货今夜受用。”

文英道:“我明日叫他来陪姐姐睡可好么?”

桂萼微笑,竟卸除衣裳钻进被窝去睡。文英意荡神飞,吹灭了灯,捱身进被,不由分说爬上身去。桂萼不知何意,文英推开两股,把那玉茎紧紧顶进花心去了。

桂萼是个久旷的,忍耐不住,将脚双双搁起,引得文英兴发,尽根送入,有五百余抽,桂萼紧紧抱定,下面乱颠相凑,文英故意把肉具拖出牝口不动,桂萼骂道:“短命贼!为何作弄人?”

文英不动如故,桂萼哀求道:“你也可怜人疼痒。”

文英道:“我知你久旷,故徐徐含养,何须着急。”

遂尽根顶入乱抽,文英道:“我之本领何如?”

桂萼道:“我从结褵以来,从未历此妙境。你为何扮了妹子来?”

文英道:“我贪你色,你爱我貌,不得已改妆来会。”

二人说了,欲念又发,抽送一时,连呼有趣,又怕琼娥听见,只得草草完局。

到了次日,日光高照方才醒来,文英下床,穿了衣服,提起裤腰,因龟头坚举,不能贬入,不料被丫鬟圣女暗暗瞧见那个东西。既而两人梳妆完,用过早膳,只见媒婆同盒子进门。

文英、桂萼看了一回,遂进中堂,大家陪那媒婆坐席饮酒。席罢而散,打发了回盒出门。李氏便令人来接文英,明知儿子与外甥女弄上了,好不难处。

娇莲道:“不如待我去换他回来。”

李氏道:“撞破了网,叫你桂萼姐姐怎做人?”

只得隐忍了。

谁知琼娥见了盒子,便等不得做亲这夜。便觉牝内作起怪来,恰似有百十条疹咬痒的难禁,桂萼因多吹了几杯,未上床先己情与勃勃,及摸着文英那物,坚硬如铁,便举身相凑。

文英爬到腹上,那物便把插进去,不上几十抽,牝内骚水唧唧声响不绝,桂萼附耳低言道:“且慢些,恐姑娘听见不好遮掩。”

文英不听,只管抽送,不料琼娥果未睡着,侧耳一听,心下想道:“这也奇异!怎么女人对女人,倒像一男一女,莫非这姑娘是他表弟假扮的么?”

又想道:“嫂嫂污了名声偷汉子,我们独寝孤眠,何不也寻个美貌的郎君取乐?”

及抚那牝户湿腻腻的流水,好些精水,遂起身小解,揩抹干净,再侧耳听时,两人沉酣睡熟矣。

又想道:“待天明起来,我且不说破,看他怎么隐瞒?”只得纳闷睡了。

次日,琼娥走进桂萼房中,桂萼尚未起床。

琼娥道:“特来看庞姑娘的小脚。”

不要说桂萼又羞又怕,把文英几乎吓杀。

文英道:“姊姊,你姑娘恼我了,叫轿子我回去吧!”

琼娥笑道:“不消轿子踱你去,我没有哥哥,谁来恼你?”

桂萼忙扯文英走到床后,埋怨道:“我何等的嘱你,你全不顾忌。适才我家姑娘窥破机关,语带戏谑,叫我置身何地?须与他见个意儿,省得生出口面来。”

那琼娥也暗把圣女唤过,备述夜间所闻。圣女也把昨早在暗地偷看见庞姑娘下床,提着裤腰,因龟头坚举,不能贬入,难道世间女人也有龟头的么的情形讲了。过了午后,琼娥与桂萼下棋。文英步到花边,四顾无人,即去小解。

不料圣女有心,早已闪在花阴偷看,望见那个东西,大笑道:“我道是个庞姑娘,倒是个庞大爷哩!”

文英抬头一看,认是圣女,便如飞赶过花屏,拦腰抱住。圣女并不推诿。

文英道:“姐姐若肯总承我,感恩不尽。”

即于花下解裙松带,搂住体乐。

圣女勇于承受,浪声叫快道:“你有这手段,怪不得大娘与你通奸。”

文英道:“你家姑娘十七岁了,只怕也动情。我要央你做个撮合山,你可肯么?”

忽闻疾声呼唤,圣女起身应道:“你有心,他也未必无意。你用花言巧语动他,自然着手。”

说罢,疾忙进内,乘间以告琼娥,琼娥为之首肯。

到晚饭后,文英朗吟昔贤诗句以引琼娥,道:“谁看梅花殊有意,安排清梦到罗浮。”

琼娥默喻其旨,亦以旧诗答道:“雌兮得雄愿已足,雄兮将雌胡不知!”

桂萼虽聪敏,竟猜不出他两人心事,解衣就榻。

文英虽意在琼娥,少不得也要应付桂萼。过了更余,见桂萼睡熟,即悄悄下床,走过琼娥房里,遂爬上床。

琼娥害羞道:“我是黄花女儿,已许了人家,因见你人物风流,不舍错过,要被你破身了。”

文英把些涎吐送那牝户,又把阳物向牝户一插,琼娥觉得有些疼,文英两手扳住纤腰,一抽一抽的乱搠。桂萼忽然惊醒,不见文英在床。

只听隔壁房内床脚摇动,带着笑声叫快不绝。

桂萼也不及穿上衣裙,赤条条走过琼娥卧房,只见两个正在酣战,假意作怒道:“好个闺中女子,偏会偷情,岂不羞耻!”

琼娥应道:“恩贤嫂善于偷汉,姑姑不才效尤。这庞郎既非我哥哥,又非你丈夫,可以私于你,何不以公于我!”

文英见桂萼赤身露体,便扯进被内道:“我的姊姊,不要冻坏了,快上来同睡。”

桂萼道:“你有了人,何消忧我?”

文英道:“两人依我便罢,不然明日即要告别。何苦为我一人伤了你姑嫂和气!”

便乘势扯进被内,爬到腹上,大战起来。桂萼十分爽快,那琼娥窥他两欢恋之状,好不难过,便道:“你们只管快活,怎忘了我?”

文英遂丢了桂萼,重与琼娥交合,兴尽而寝。

次日,文英只得告辞而回。不知后事如何?下回分解。


第六回 新郎邀欢酬娇妻 书生受侮效鸾凤

话说桂萼自文英回家,思欲重赴阳台,又无事端可假,常与琼娥叙话,撇放文英不得。

琼娥一日把桂萼的淡红被翻了翻,又把绣花枕看了看,笑道:“这样香喷喷的被儿,可惜哥哥去世太早,丢与嫂嫂独眠。”

桂萼微笑道:“姑姑新婚在迩,日后夫妻如鱼得水,正好受用。”

两人絮烦不题。

且说琼娥母亲看他声音笑貌不像处子,心中不乐。过了数月,陈家要来娶亲。

陈氏唤琼娥道:“婚期已定,只有一件大事却怎么好!”

言讫,容貌变色。

琼娥未喻其意,问道:“母亲有何心事?不妨明言。”

陈氏道:“女子守身深闺,专为生平大事,岂肯受狂狙之辱,以玷清白?细看我儿动静,并非处子,所以中怀怏怏也。我有一计,到那官人缠你的时节,两腿交紧,再把手捻了牝户,做个怕疼的模样,等他的东西进去,我藏些鸡冠上的血在草纸包里,等他完了事,你悄悄把来抹在阴门口,他拔出肉具,自然有血迹在上面,还好遮掩得去。”

琼娥口虽怕羞不言,心中倒不忘记。

到了吉期,陈次襄把娶亲杂项一一完备,结了花轿灯笼火把笙琴细乐,次襄头巾圆领,骑着骏马,一路吹打娶了回来。

拜了天地,入了洞房,坐床散帐吃过合卺,至夜分方就寝,解衣上床。

琼娥便伸手捻他肉具,吃了一惊道:“你的东西如何生的短小?”

次襄心中虽有些疑,怎奈欲火难遏,分开两股,把五寸长的向那小便处插进去,一顶进根,次襄遂轻轻款款行九浅一深之法,只见牝户宽绰,淫水太多,凑合之余,挡不得琼娥淫声屡唤,肾尖乱耸,亦觉直顶花心,并无怕疼之状,未及五六百抽,即便泄了。

急得琼娥捧着肉柄,双手摸弄,复以舌尖吮咂。不移时,那物又昂然直举,把双股放开,大肆出入,又有百余抽。

次襄忍不住又泄了,琼娥情更浓,竟忘了陈氏之言,及至记起将鸡冠血抹在上面,次襄已翻身起来将帕揩抹矣,取向灯前试之,只见白水乱滴。

次襄大怒道:“这般淫货!被谁破身?可实说来。我曾娶过妻室,如何瞒得!”

琼娥不觉泪下道:“我们下聘之日,嫂嫂有个表妹接来看盒,谁想竟是表弟乔扮。我看了这样如花似玉的郎君,年纪又小,才学又高,因此我怀着权时救急的意思。”

次襄听了喜道:“此生姓甚名谁?家居何处?”

琼娥道:“姓庞,名国俊,字文英,家居县治南首。”

次襄道:“你若为我诱他来,便将功折罪。”

琼娥遂放下心。到了次早,次襄捧文房四宝跪下道:“今日欲晤庞兄,望芳卿为我作一华札,持此往见。”

琼娥含笑挽起道:“君何必作此状?”

遂取白楮写下数行道:

自从别后,渴慕芳姿。匪朝伊夕,顿觉神魂飘荡。不识郎君亦曾记念妾否?妾虽新婚,未尝片刻忘怀。昨于枕席之间道及郎君才貌,拙夫久仰大名,特命妾修书一行持上,竭诚请教。若驾临舍,妾当迎接,少伸鄙悝,不胜欣幸之至!

文英先生契阜

贱妾王琼娥裣衽拜

写毕递与次襄,次襄看了笑道:“我未与他弄上手,你便又属意于他。也罢,我有件毛病,不喜女色,端好龙阳。你若代我哄得到手,任凭你便了。”

琼娥道:“妾有一计为君商之:儿子读书缺少西席,不若开书相请,方可朝夕邀欢。如此好否?”

次襄以琼娥凑趣,便欣然写一个拜帖,一个关纳,二面道:

敬启

文翁庞老先生大人台下不佞子今岁敢屈诚诲小儿启元一载,谨具修仪六十两,薄膳一载

眷教弟陈次襄顿首拜

次襄拿了拜帖去拜文英,文英将帖一看,想道:“我与此人素不相识,为何先施?”

只得出迎,宾主坐定。

次襄一见文英,心下喝辨道:“怎么男人有此美色?”

只因平日短于词命,默默无言,把手向袖中取出一个寸楮,递与文英道:“贱内王琼娥之札,托弟贡上。又有一关约,敢屈台兄赴舍训诲小儿,弟亦得朝夕请教。”

言毕,抽身告别。文英送了次襄出门,展开鸾笺并关书一观,不胜欣异。

再说次襄到王家拜岳母,其余诸亲众友,一一相见,少不得开筵款待。迨宴罢归来,次襄十分沉醉,遂与琼娥兴云雨。虽不喜这件话儿,也只得做个应急铺户。

这一夜两人乐趣又比前夜不同。但见琼娥欲火更炽,金莲斜挽,粉颊相偎。

次襄抽送不倦,琼娥遍体全酥,既而次襄高道:“其乐何如?”

琼娥答道:“内中酸痒,妙不可言。”

次襄听说,兴念愈狂,又抚弄多时,云收雨散。过了三朝,文英便来回望。

次襄听说,急出相见,如拾至宝,笑道:“小弟不才,获赌芝眉,昧为欣幸!”

文英道:“荷蒙过誉,深为感激!不知尊夫人得容柳见否?”

次襄道:“夫求夫一言契合,便当肝胆相孚。况一女子,岂复吝惜乎?”

便唤琼娥出来。

及相见毕,次襄遂令备酒书房,三人对酌饮了一会。

次襄暗想:“我平日不曾见有这般形容,今见了庞秀才,实放心不下。”

沉吟半晌,忽想道:“是了,我想庞生酷好女色,他与我妻原有夙好,不若以此局诱之,事必谐矣!”

遂笑容可掬,连声赞道:“庞兄高才,定要款留在舍,启迪小儿。所以特设并觞,幸勿见哂。”

文英道:“小弟才疏,何足以当大任扬”

乃举起巨觞,掷色再饮,连吃七八大杯。文英沉醉,把两手搂定琼娥,亲了几亲,琼娥羞惭满面。

那次襄要侚自己之所欲,管什么妻小,又满斟一杯,文英一吸而尽,竟头重脚轻,倒桌边昏沉睡去。

次襄同侍婢扶到床边,移灯照时,但见两腮红如胭脂点染,又把裤子脱下,露出雪白臀儿,次襄一见,魂荡意迷。把后庭唾沐,将阳物插进,幸阳物短小,又喜文英大醉,所以耸动移时,不觉尽根,抽到百余,不觉泄了。

琼娥看到出神之处,不禁淫水流出,扯住次襄求欢,次襄道:“你有旧情人在此,何须寻我。少待片时,自有乐处。他若醒来有言,幸汝为我解释?”

琼娥含笑许诺,次襄遂走进房去睡了。

俄而文英翻身醒来,觉得便门隐隐作疼,忽然想起道:“我被那厮侮弄了。”

心下勃然大怒。只见琼娥忙以杯茗递至,便回嗔作喜道:“琼娥姐,你为何还在此处?汝夫辄敢以酒哄醉,侮辱斯文,明日与他计较,不知该得何罪?”

琼娥移步近身而解道:“拙夫只因醉后触犯,罪事有逃,所以特命妾来肉袒以谢。”

文英虽则万分着恼,然以琼娥低声俏语,态度风流,禁不住春兴勃然,向前抱住。

那琼娥并不推辞,即解衣就榻,以巨物直顶香户,只管一耸一耸迎凑上来,文英觉牝户有趣,极力狂抽,就有千余,琼娥已连丢两次,匆匆失笑道:“弱质难禁,愿姑饶我。”

文英遂拔出来,低头细看,只见嫩毫浮翠,小窍含红,再以绣枕衬腰,高招金莲,直捣重关,往往来来。

琼娥以手抱住文英问道:“君乃践踏至此,不识可以偿拙夫之罪乎?”

文英笑道:“卿既纳款于我,我当姑恕其罪。”

既而罢战,漏声欲尽,琼娥不复进去,竟与文英同睡。

次日早膳后,次襄趋入谢罪。

文英笑道:“既有尊嫂情面,罪当消释。”

次襄又把关约之事说了一遍。

文英回到家中,收拾书箱什物,别了母亲,来到陈家外馆,一日次襄出门闲步玩景,及回进书馆,不见文英。远听得内厢有人言语,又闻笑声吟吟,便悄悄潜步进房,把身闪在一边,见其妻伸出玉指捏了文英的肉具,看弄一回,又把脚儿挺起,文英将肉具向阴处塞进,一抽一抽的。

次襄看得动火,不由分说亦爬上床,将龟头向文英大便处,再直乱顶,文英不胜退缩,直至抽弄不已,三个一串,被往此来,足足有两个时辰方止。

过了满月,一日监盐院发下牌来,亲临松江巡行盐课。次襄祖家原系商籍,闻这消息,收拾起身而去。是夜,文英就在内室与琼娥对饮,情浓之后,又在床上颠鸾倒凤。自此文英昼则外厢教启元,夜则内房同宿了。

且说次襄起身行了数日,遇着顺风,一直便到松江。原来,次襄有个母姨住在府城内。其夫唤做朱敬中,是开粮食行,与次襄有年余之隔。忽一日相见,十分欢喜,备酒款待留寓在家。

次襄住了数日,心中闷闷。候至盐台行事毕,已是半月有余。别了敬中夫妇,急回到家。是夜,文英如鱼遇水重整战欢。

不料次襄闭门家襄坐,祸从天上来。谁知奸棍王三与次襄有隙,竟以盐引钱粮一项累年藏患不解救,叩九重伸诉。

钦命官长出京查理。这夜恰值云雨之际,只听得身边打下门来喊道:“不要放走了陈次襄!”

那次襄只道是强盗,慌忙蹲倒床下,被几个大汉穿青衣的一把扯出,将铁索系于颈上。取出牌来,次襄方知此事发动。

文英为他款待公差,将厚礼打发众人。竟一步一跌扯了去。琼娥放声大哭,陈氏恐琼娥哭坏了身体,并外甥启元一齐接回家去。

这文英不能住身,含泪而归。不知后事如何?下回分解。

总批:

陈次襄豪荡不羁,把个娇妻与人,被弄之际图得数次欢娱。又自然陪伴别人。然则文英不是偿债,倒是放债起利已已。

极意摹写,又极流宕。前后点映,无限波澜。近时小说,那有如此神笔。

闹花丛卷之二 终


新镌小说闹花丛 卷之三

第七回 假医生将诗挑病 瞽卜士开口禳星

诗曰:

千里姻缘仗线牵,相思两地一般天;鸾信那经云引报,梅花诗句陇头传。还愁荏苒时将逝,只恐年华鬓渐翻;此画俄闻应未晚,忽忽难尽笑啼缘。

却说文英归来,心事忽忽,如有所失。他是酷好女色的,如何放得过。又晓得门内侨寓一家姓余的,有一闺女,名唤顺姑,年纪有十五六岁,尚未受茶。文英一日在他门首盘桓,只见他上穿一领桃红线绸锦袄,下着一条紫锦绅湘裙,金莲三寸,站在门首。这还是他通身的俊俏,不过言其大概。独有一双眼睛生得异样,这种表情,就是世上人所说的色眼。大约不喜正视,偏要邪瞧,别处用不着,惟有偷看汉子极是专门。

他又不消近身,随你隔几十丈路,只消把眼光一瞬,便知好丑。遇着好的,把眼色一丢。那男人若是正气的,低头而过,这眼丢在空处了。若是一何色眼的男子,那边丢来,这边丢去,眼角上递了情书,就开交不得了。

文英是个色中饿鬼,看了这个女子虽不及刘小姐诸人,也可以权时应用。便飞步向前,一把搂定,亲了他一个嘴。到了天晚,大肆云雨,聊以泄泄欲火。终须系恋的心在刘小姐,而不在顺姑。

且说刘小姐得了病症,忙接天表回家。那天表为春梅的事,终是虚心,见了夫人将几句官样话诲在前。夫人因小姐病重,哪里有心提这件事。

天表道:“哥哥在日,多少贵戚豪门求聘,是你不肯应承,以至纷纷退阻。只道留在家中送终养老,不思男大当婚、女大当嫁,女儿这般年纪尚未婚姻,女儿这话可是自对人说的么,都是你耽误他,我今同你到房中一看。”

悄悄推进房门,看见秋香,夫人问道:“小姐是睡着醒着?”

秋香道:“睡着也是醒的言语,醒着也是睡的光景。”

夫人揭开罗帐,小姐看见天表,含着泪儿叫声“叔叔”,仍旧合眼睡去。

天表道:“侄女病重,快请明看视。”

夫人道:“我儿说吃不惯煎剂,再不要吃。”

天表道:“只要病好,哪里管得吃不惯。近日新来了个儒医,专治女科病症,只一贴药,两三日,便得除根。”

夫人道:“如此恰好。”

便当下着人请来那医生看了脉息,再想不出是何病症,连下几副药不效,病愈沉重。

夫人哀痛异常,天表道:“嫂嫂待我先往崇祥寺去祈个吉祥,你可着人去接乳侄女儿的奶娘来,早晚陪伴。”

夫人依言,着院子去接奶娘。

你道这乳娘是谁?就是文英门首住的余五之妻,是顺姑的母亲。

那院子走进门来,见了余婆,先叙小姐病源,再将夫人接他的话说了,余婆吃了一惊。

余五满口应承道:“就到府中来!”

院子先回去,恰好文英站在余家门首,听见这句话便也关心,遂问余五道:“恰才那个人是哪家来的?”

余五道:“是刘府中来的。”

文英道:“接你妻何干?”

余五道:“日下小姐得病在床,夫人要我老妻去相伴。”

文英听说,吃了一惊,便问道:“你家与刘府是什么亲?”

余五笑道:“他家小姐从小是我老妻看大的,幸得夫人欢喜,怜我没甚经营,将一百银挟持我们。开这毛皮铺。那小姐至今舍不得老妻,时常接了去。”

文英不胜懊悔道:“我与他同住一年,无日不思小姐,哪晓得有这条门路!”

遂又问道:“那小姐曾受聘么?”

余五道:“小姐自幼失父,母亲爱如珍宝,刘老爷在日,多少贵族求亲只不肯应,如今十六岁尚不肯轻许人家。”

文英道:“小姐这病皆是平日忧闷起的,我先父遗下一个良方与医家不同,专治女人一切疑难怪病。何不对你妻子说,到夫人面前,把我吹虚了去,定有效验。不独我有光,连你都有功。”

余五将此话对余婆说。余婆到了刘府,把文英治病的话与夫人一说,夫人喜道:“既有这个异人,怎不同你来。”

余婆道:“此人就是我们房主,要去接来甚易。”

遂回家来见文英,接他同去。

文英见他来接,心中甚喜。遂换了衣冠,同余婆来刘府。

夫人留在堂上,坐下细说得病根由。文英假意道:“夫人可晓得书上望闻问切么?大凡医人治病,先望其颜色枯润,闻其声音清浊,问其得病根源,然后切其脉息,迟速斟酌下药,无不取效。”

夫人听了这些正经道理,自然信从。引文英同到小姐房中,夫人掀开罗帐,迎着笑脸道:“接一位名医在此。”

文英把眼睛不住的向帐中偷看,这小姐在床上把秋波向外一转,霎时怎么认得文英,便将纤纤玉手伸出来。

按了一会脉息,欲说几句话挑逗小姐,见夫人在旁不敢启齿,只说道:“小姐满面邪气,却是鬼病相侵。若不经我看,十有八九将危。速往神前祷,方保无虞。”

你看那妇人听说这话,无有不信的,哪晓得是计,便齐往神前祷祝去了。

这文英赚夫人出去,还瞻前顾后,恐有人瞧见,便把言语挑逗道:“小姐的病症,都是那一赌睛光,见了风流才子染成的。”

小姐听了暗自惊疑道:“这两句是我昔日对那生吟的诗句,他怎将我心病看出?”

便在帐里凝眸遥望,却有些记得起来,又想道:“此人与那生相似,莫非就是那生知我病重,乔作医人进来探访?我今也把他回我的诗句挑他,便知真假。”

小姐道:“笑予恰似花边蝶,偷香窃玉待何时。”

文英道:“可怜夜长谁是伴,这是得病的根由。”

小姐见念的又是那诗上的,明是那生,十分病减去五分。此时,他二人眉迎目送,正要说些衷肠话,不料夫人突的走进房来,文英忙又正言作色,低头思想。

夫人道:“神前已经祷过,小女的脉息看得如何?”

文英道:“小姐脉息看了多时,尚没头绪。”

余婆道:“待瞎子来把小姐八字一算,看是如何?”

忽听有瞎子走来,余婆唤入,请到堂上坐下,念出八字道:“辛卯年辛卯月戊子日壬子时。”

瞎子向袖内取出一个小算盘,轮了一回道:“据我看来,此造格局清奇,若是男命必是腰金衣紫,若是女命定然凤冠霞帔。”

夫人道:“这是女命,求仔细推详。”

瞎子道:“这八字里边将来虽有大贵之局,只是目今邪魅生灾,实是难过。依小子看来,倒是至诚禳解,方保无虞。”

夫人听说,面色如灰,问道:“这重关煞,若是解禳,可过得么?”

瞎子道:“如今的神课,都是要些水,若今日禳祭,明后日便好了。”

夫人便唤院子买办牲礼,可接阴阳来禳解。

瞎子道:“不可!那阴阳生饮酒茹荤,不若小子吃长斋这样至诚,他不过把旧话念几句就要送神。如今必要动响器,神鬼才喜。况且小子口中许出的,若寻阴阳生来,反生灾惹祸。”

夫人道:“就借重你禳解吧!”

瞎子道:“非是小子科派那鬼神,也是看人家的假,如贫家不过一碗羹、一碗饭,便送好了。你们乡宦人家,若不用付猪羊,做个半宗愿心,那神也看不在眼内。”

余婆在旁撺掇道:“是了,今晚借重过来,便当重谢。”

瞎子作别出门。

夫人吩咐收拾空房与文英住,又吩咐把禳解之事一应买办完备。待至天晚,见那瞎子同一斑歌司,挑着箱子在堂前铺设起来,吹打一番,发过了符,接过了神。那瞎子打起油腔,跪在神前祷告,众人吹打响落一场后,将十供养中,却念得可听,都是打觑人的话。

只见瞎子捧着一副骨牌献上神前,道:

这副骨牌,好像如今的脱空人,转背之时,没处寻。一朝撞着格子眼,打得像个拆脚雁鹅形。

念毕,又将剪刀献上,道:

这把剪刀,好像如今的生青毛,口快舌尖,两面刀。有朝撞着生摩手,摩得个光不光来糙不糙。

念毕,又将算子承上,道:

这把算子,好像如今做蔑的人,见了金银就小心。有朝头重断了线,翻身跳出定盘星。

念毕,又将银锭献上,道:

这个银锭,好像如今做光棍的人,面上妆就假丝纹。用不着时两头跷,一加斧凿便头疼。

念毕,又将玉蟹献上,道:

这只玉蟹,好像如今做戏的人,妆成八脚是为尊。两只眼睛高突起,烧茶烧水就横行。

念毕,又将纸花献上,道:

这朵纸花儿,好像如今的老骚头,妆出形香惹蝶偷。脚骨一条铜丝颤,专要在葱草上逞风。

念毕,又将簪儿献上,道:

这只通气簪儿,好像如今的乔富翁,外面妆成里面空。有朝一曰没了法,挠破头皮问他通不通。

念毕,又将镜子贡上,道:

这面镜子,好像如今说谎的人,无形无影没正经。一朝对着真人面,这张丑脸现了形。

念毕,又将算盘贡上,道:

这个算盘,好像如今做经纪的人,毫厘丝忽甚分明。有时脱了钱和钞,高高搁起没人寻。

念毕,又将金针贡上,道:

这枝金针,好像如今老小官,眼儿还要别人穿。一朝生了沿釭症,一挂线寻衣难上难。

众人把十供养念完,便吹打送神。瞎子一个徒弟就去并了神前油来,一个去收了马下三牲。迨至吃过酒饭,天表将一封银总送众人。那瞎子接了,同众人散去。

且说文英留寓在家,托言看病,不时进房与小姐见面。夫人紧紧陪着,总不能交一言。那小姐见了文英,也足慰相思一念。未及六七日,十分病去八九。夫人大喜,便留文英在家,如至亲相待。

不知后来如何?下回分解。


第八回 天表拿奸鸣枉法 学宪观句判联姻

却说夫人留文英在家,过了旬余,小姐病体全愈。

一日,文英在花阴间步,忽见小姐仍是旧时打扮,秋香随后,踱出中堂。文英在屏后看见,正欲近前相亲,忽听脚步响,见夫人出来,忙自退去。

文英十分不悦,自己暗解道:“我住在此,自有机缘,何必介怀。”

惟有李氏等了旬余,不见文英回家,心下着忙,急唤家童探听,恰好遇着余五,余五便把文英看病的事说了。

家童将此信报与李氏,李氏又气又恼道:“他不谙练医书,怎敢大胆看病?倘惹出祸来,也叫他自受。”

又唤家童道:“既是余五对你说,你可再去见他,问是谁指引?”

家童便又去问余五,余五道:“前日刘府来唤我妻,却值相公在我门首听见刘小姐染病重,因说我有一个良方是先父遗下的,专治女科疑难诸症,因此老妻特去吹嘘。夫人闻知,令老妻接去。”

家童听了,就央余五接文英回来。余五因记念老妻,就抽身来到刘宅。只因人声杳然,径造厨房去寻老妻。是时秋香捱到书舍,听见笑声吟吟,帐勾叮当。

秋香惊异,便向板缝瞅了两眼,看见小姐金莲勾在文英腰里,文英紧紧抽送不住,秋香看到出神,不觉精水从阴门流出,与小便无异,就把手插入裤中摸那物,骚痒非常。

抬头一看,忽见余五趋至,秋香连忙闪避,急得余五双膝跪下道:“我正高兴在这里,万乞姐姐垂怜,为我泄泄欲火。”

秋香啐了一口,把他推倒,向前急急走入,余五一场没趣,走到厨下往见其妻,把那话说了几句不题。

且说秋香推开余五,闪在一旁等得雨散云收,悄向小姐耳边,将余五勒他要奸的话说了。小姐惊得面如土色,连忙整衣捱进绣房去。

你道他两人何幸得此一会,只因小姐病痊,夫人欣幸熟睡房中,又因天表回庄上,所以无人碍眼,成此美事。文英端坐书房,忽闻窗前脚步响,趋出一看,见是余五。

余五向文英道:“相公府上有事,特挽老身相请。”

文英不肯回家,却以他往为词,托余五回覆母亲。

又过数日,值剖文新到科岁,相兼督学道坐在江阴发下牌来,吊孝江宁。文英探知,便与夫人告别。夫人再三致谢,置酒作饯。饮毕回家,宿了一夜,次早约了天表一同赴试。

到了江阴,幸喜宗师挂牌,明日就考上元几县。文英点进按号坐下,题目到手,把两篇文字一挥而就。远远望见天表目定口呆,搜索枯肠。

文英先去交卷,宗师面谕道:“诸生且回省城,待本道试毕回到江宁,方行发放。”

文英第二日即同天表起程,迎着顺风。不多时,就到天表家下。文英家下隔有一里远,天表就留住文英。只见摆开椅桌,罗列珍馐,天表殷勤相劝。酒饭已毕,文英致谢,竟欲回家。不料夫人趋出,十分款留。文英过了一夜,明早回见母亲。

李氏正在愁闷,因他妹子娇莲忽染痢疾,服药无效,过了数日,竟一病而亡,举家悼伤。

待诸事已毕,文英道:“今幸得有地主,正欲打点举业。不意刘夫人感我医功,谆谆款留,以致母亲有失定省。”

说罢,便又回到斋中。是晚,月影朦胧,文英正在花下盘旋,只见秋香走至,把个小东西递与文英拆看,上有五言诗一首,道:

天上有圆月,人间有至情;圆月或时缺,至情不可更。羡君安玠貌,爱郎至诚心;愿为箕扫妾,终身奉侍君。

文英看完,沉吟不语,秋香在旁,文英正去搂住亲嘴,秋香虽则久旷,也只推辞不允,连忙要走。

文英扯住道:“我有回诗一首,烦你带去,可少坐片时。”

便促笔立就五言诗一首,道:

金屋贮婵娟,富贵咸仰瞻;百计每攀援,媒妁不能纤。不惜千金躯,愿结鸾凤侣;乡贤如孟光,裙布毋怏怏。

写毕,付与秋香带去不题。再说夫人因愿心未完,念念不忘,择八月初一日往酬神愿,接天表归来。到这日备礼请神叫几乘轿,带几个使婢一齐都出,惟有小姐在家。

文英探知,锁了自己房门,步入小姐卧室。一见小姐,百般哄诱,便与小姐解衣就榻。扳起腿来,急急插进,抽送百余之外,正在极乐境界,肉肉心肝不绝于口。

不想天表先回,看见文英书房静锁,又见内厢房门紧闭,两人不见影响,惟秋香在面前。

天表心疑,遂问小姐那里去了?

秋香道:“方才用过午膳进房去了。”

天表道:“那庞生何时出去?”

秋香道:“不知。”

天表道:“必是二人有私情。”

便令秋香看看守堂前,就勿勿走到小姐门首,寻条板缝去张,不是铺床之处,看不明白。

少顷,闻得男女音声,只见文英与侄女携手开门出来,天表大怒,喝道:“干得好事!”

吓得小姐掩面复进房中。天表把文英挥了几拳,道:“汝是秀士,必知礼着。这不是贾氏私衙,突入内室在此何干?今我问汝,送官好否?”

文英道:“惟愿送官。”

天表道:“依你说来,我怕送官么?我同你就去。”

忽夫人下轿,惊问何事?天表将丑事说了,又道:“闻得宗师考完已回省城,这光棍带到宗师那里去,先除了名,再问一个大罪。”

文英自揣有愧,并不分剖。天表拽了文英出门,一路“奸贼”二字骂个不歇。街市人询问,天表便将此事细说。那余五也知了风声,欲往刘家观望,又想道:“前日原是我指引去的,若惹到自己身上,便不得清净。”

天表一到道前,央人写了状纸,将文英拉进道门叫屈。

宗师正在堂上,听得叫喊,着人唤进便问:“何事?”

天表道:“为强奸室女的。”

就把状词呈上。宗师展开一看,状上写道:

具呈生员刘锦为强奸室女事:

侄女玉蓉,宦室名姝。劣生庞国俊,色中饿鬼。东家墙楼其处,千不思隔墙有耳。章台柳已折他人,漫道无心插柳。绣房中强奸鸾凤,孽镜台前叩除袅獍。上告。

宗师至廷颇大有才能,决断如神。兼之清正慈祥,宽宏仁恕。

将状词看了,见是宦家子女,先人体面,心中便有宽宥之意。遂唤过文英问道:“汝名庞国俊,是上元县生员么?”

文英道:“是。”

宗师道:“前日试卷我已超拔,看你堂堂仪表不像下品。当知礼法,何乃强奸宦家室女?当招律问罪。”

文英哀告道:“刘宅墙高数仞。若不是开门延纳,生员岂能飞入?此是私奸,实非强奸,况生员也是宦门旧商,可怜两姓俱系宦家子女,尚未婚娶,与其打死案下,无宁笔下超生,望大宗师怜宥。”

王宗师道:“强奸当拘刘氏执证,便见分明。”

随唤公差拘小姐到案前。

公差拘到,宗师道:“你叔子看你奸情是真是假?”

小姐跪着赧颜无话。宗师喝道:“奸情必有!想是和奸非强奸。”

小姐把楼前相见,两下传诗后又乔作医人探病的缘由告诉一番。

宗师道:“你两人该谨持理法,何为此非礼之事?”

小姐道:“望老爷仁慈曲庇,虽死不忘恩!”

天表跪在丹墀下,正欲上前强辩,被两个皂隶依旧扯下去。

宗师道:“你两人既能作诗,就此面试。文英将檐前蛛网悬蝶为题,小姐将堂上竹帘为题,各面试一首。”

文英遂信口吟道:

只因赋性大颠狂,游遍花间觅采香;今日映投罗网内,翻身便作状元郎。

刘小姐亦遂吟道:

缘筠劈破条条节,红线轻开眼眼奇;只为爱花成格段,致令真节有参差。

王宗师听了赞叹不辍。见其供称俱未议婚,便道:“今日若据律法,通奸者杖八十。姑念天生一对才子佳人,孔子道:‘君子成人之美。’吾今当权,何惜一屈法不以成人美乎?”就当下判道:

审得庞国俊青矜才子,刘玉蓉红粉娇娃。诗咏楼前,欲赘相思寸念。病捱阃丙,谁怜儿女私心。兼母民之酬愿,遂缔约于绣房边。叔子之归家,即遍访于户外,打散鸳鸯,不过直清理法,配成鸾凤,无非曲就名门,欲开一面,直还假三分法,从此两家偕姻眷,不须逾墙错穴隙。

天表禀道:“大宗师如此垄断,则萧何法律何在?但非礼成婚,后人何以为训?”

王宗师道:“岂不闻,卓茂云律设大法,理顺人情死。他二人才貌双全,正是天生仙种。就令今日归家遂缔良姻,成一场美事。”

天表不敢再执,一齐叩谢出来。众人见学道不问奸情反判为夫妇,皆以为异事,遂编成一个词儿道:

江南学宪王方便,首奸不把奸情断;当堂几句撮空诗,对面两人供认案。判成夫妻成姻眷,这样奇闻真罕见;悔杀无端刘天表,不做人情反招怨。

《右调 鹧鸪天》

当晚文英就与小姐成亲,惟有天表十分受气,对夫人道:“他两个做了夫妻,有何荣辱?我与你却脸面不光。连那门首状元及第匾额,也玷辱了。我明早回庄去,永世不来。家中事体,让与这光棍主持罢。”

夫人道:“女婿是别姓,也不能代管事体。”

天表道:“既拜你做岳母,便是半子。你的私蓄日后自然与女儿女婿,终不肯分些与我。”不题。

且说文英甚感宗师之德,又闻试卷已经超拔,又得了娇妻,心中大喜。次早家中闻知,命余婆家僮挑行李一同进来。有诗为证:

昨是偷香侣,今为坦腹郎;行迹从此定,书剑尽收藏。

家僮歇了担,站在阶前,余婆见夫人道:“特来贺喜。”

天表听见大怒道:“今后你这老泼贱再进门来,把腿来打拆。”

家僮见他着恼,把舌伸出道:“新亲新眷就装出这副嘴脸。”

夫人劝开天表,家僮赶到夫人面前叩头,夫人起身把行李仔细一看,却是: 

几卷残书,一方古砚。锦囊中三尺瑶琴,铜鞘里七星宝剑,一柄玉壶,半箱残简,紫毡包装几件精致衣裳,红绒毯裹一床半新铺盖。

未知天表后来有甚话说?下回分解。


第九回 恨前仇纠党雪耻 苦读书独立登科

诗曰:

书生未遇时,受人无限欺;奸计纷投至,凶徒难展奇。惟有苦攻书。预期折桂枝;穹苍不负人,一举便成名。

话说宗师发案,文英是一等一名,天表是六等六名。文英听得案发,亲自往看,见自己高取,又见天表是末等,心中欣喜。天表意气扬扬亦自去看,见文英是批首,自己六等,心内怡然,以等多者为高,只道有了科举。

又道:“我平日不肯读书,今突出一名科举偏是难我的事。”

你道天表为何等数不识优劣,只因他的秀才是乃兄在日所荐,自来专以告病游学为名。不想此番兴高,定要赴考,依旧把衣巾送还。过了数日,宗师挂出牌来,限十六日发放江宁一郡秀才。

这日秀才齐集,取在前列者扬扬得意,取在后等者面如土,俱在堂前伺候发落。少刻宗师升堂,先发放府学毕,随发放上元县第一。

便叫文英,文英上去,宗师展卷赞道:“你文章根极性理,禀经酌雅,开合起复,悉归于法,特为首拔。前日之事,若非本道开例穴就,恐你大有不便。今后须要珍重,努力攻书。”

文英再三致谢,领了花红纸笔迎出大门。

天表等待多时才叫着他,他迎着笑脸过去,宗师见了大怒道:“为人轻狂,何曾亲见诗当。怪道你的文字就如乌龟尿也比你还长。话不成话,字不成字,有腼面目列在学校,惟有捉奸事体是你惯家。”

随唤教上把他除名,立时逐出。此日天表被逐回家,十分忿恨。

前日因文英之气,今日受发落之辱,心上愈加怀愤。想了一夜,天明起来,请出考卷并银八钱,付与梓人刊刻。两三日板成刷印起来,又作几句不平的批语一并刻了,送与诸友。那批语上说道:

善相文者,必知文实可嘉而后嘉之,文实可贬而后贬之。不知相文者,大不然。如锦之试整文总不试四百,其字句句皆精,字字皆通,竟以六等见赐,锦其其心乎?今特梓而出之。广送在庠诸友一观,以扶公道。庶几夭理人心犹存一脉耳。

刘锦自识

印完逐帖分开,写下几百张,着人沿路散去。有与他相好的,都来劝道:“吾兄此试其贫有屈,只是批语其伤当事,万一宗师闻之,未必无事。”

天表心中犹愤愤不平。后来宗师果然知道了,出了火签立刻拘到案前。

宗师喝道:“不知死的,你自己胡言乱语还不知羞,反又刊刻广送。”

叫皂隶打了三十板赶出。有些班役随他到家索包,只得对了一两二钱送他,才各散去。明早叫了一乘轿,抬回庄去。也觉痛疼异常,将息了两月,方能如故。自觉无颜见人,只得静坐庄上,吃些清闲酒饭。

且说文英自考了批首,天表六等,心中称意。不料刻卷广送惹出祸来,更觉奇异。时桂花盛开,文英与小姐步到芙蓉轩后花间赏玩。有词为证:

花则一名种分三色,嫩红娇白妖黄。正清耿佳景,旖旎非常,自然丰韵,开时不惹蜂乱蝶狂。把酒独酌蟾光问光,神何属离光中央,引骚人乘兴广赋诗章,几多才子争攀折,桓娥三种清香。状元是红黄,为榜眼白探花郎。

《右调 金菊对芙蓉》

二人向芙蓉轩后看看,日色将午,方才回房。夫人唤秋香接文英、小姐去用膳。

夫人对文英道:“我之倦倦相留者,意欲从容就此祖争,只为那厌物妒忌,不期宗师有此雅爱,不论奸情反为媒妁,其仁人君子。可钦可敬。”

文英道:“这事也因文章之力,宗师先已属目,边值此事到前,便开恩于我。”

你看夫人见女婿取一名科举,领出花红纸笔,又见天表做出这丑事,愈敬重文英。

一日,文英往街上闲步,见一家门首撑起布篷,挨挤多人。文英看是相士。只见那壁上挂华两句诗:

识天下隐名宰相,如世上末遇英豪。

只见那相士又口中念着四句道:

石崇豪富范丹穷,早发甘罗晚太公;彭祖寿高颜命短,六人俱在五行中。

这四句原是相士开口拦江网,指望聚集人来,便好得纸包骗分文。那相士也有眼力,在人丛中独向文英,把他自上而下仔细相了道:“尊相眉目生得清秀,气宇轩昂,况又贵骨非凡,应在少年科甲,还有鼎甲之荣。只是尊面有些黑气,日下恐有小人暗算,过了今年便交好运。”

文英欣喜,包二钱银送他,欣欣回家。看见天表在厅前小遗,文英只得近前唱喏。他虽回一揖,其实愠见于面。自此一来,再无回庄之念。想在家要与文英寻非生事,竟在家中往下。

那文英是个聪明人,见他颜色不悦,便逆来顺受,分外小心谦敬。这天表包藏祸心,只是要害文英。

适有一人来拜,道是天表密举是上渠虎山。天表出迎,竟携手到静密之处坐下。

天表道:“弟与你无有不解之仇,意欲设计害他,兄可为弟谋之。”

虎山道:“他有了科举,若不及时下手,此气何由得出?不若纠集党伴,在门首伺候,待他出来打得半死便了。”

天表道:“此计大妙。”

两人计定,天表就回庄上。凡是牧牛牧羊种田种园的村夫,一齐唤来。顷刻聚了五六十人,天表取银二两买了酒肉佳肴款待众人。

酒至半酣,天表道:“我与小庞仇深切齿,明日你们随我入城守在我家门首,看他出来着实打他一顿,我才少息其耻。”

众人满口应诺。

次早,天表领众人来到城中,又去寻那卖肉的王八、杀狗的朱七、卖俏的顾阿祖,皆是无徒光棍。

朱七道:“既有此事,须多邀人日夜把守。”

天表道:“我昨日在南庄带五六十人在此,今欲借重三位为统领。”

就取出三封银送与三人。朱七就挺身如报父仇,派三十人管大门,又派三十人管园门。排列已完,天表趋进家中。听得书声,天表心生一计诱他出门,就走到书房。

见了文英,两人坐下,天表道:“今日是迎城隍会,我进城来一路真正好看,特来约你去看。”

文英道:“侄愿闭门读书,不喜路途挨挤,不敢相陪。”

天表见哄不出,只得到夫人里边去了。文英馆中一个小厮名阿王,他偶然出门,见四下俱是人排着,悄悄来说。

文英想道:“莫非这奸棍要来害我?”

又见秋香来说道:“我在月台上,望见园门外排三十余人,不知何故?”

文英大惊,急入内厢,把前后门之故与小姐说了,便道:“定是天表要来害我,我今远遁几时,待秋闱得意,他自然顺从。若只尸庭不出,万一夜间捱入,其奸谋来侍。我想王年伯现今告假在家,满城皆畏惧他,不如修书一函达他。”

遂举笔写道:

旬余不及走候,鄙衷负歉。兹有奸棍刘天表毒如蛇蝎,聚集六十余凶,把持前后门来害小侄。恐黑夜潜窜入内,便堕其术中矣!

敢求年伯尊舆黄盖并盛,使三四人来到妻家,小侄闪身而出,庶可免此厄耳。特此走恳王老年伯大人尊前。

写完即忙对园唤人持去。文英把衣服书籍收拾了,进与小姐相见。

小姐含泪不舍,文英道:“我今一去,那光棍自扫兴而退,日后我偶来仍可相亲,只是权作躲避之策。”

忽见一人步入,文英伸头一望,却是轿伞到了。

忙与小姐挥泪作别,趋走出来,将书籍衣包放在轿内,文英便入轿坐下。轿前黄盖,轿旁家人随行,抬出大门而去。那班奸棍晓得是本城王乡宦,眼睁睁不敢动手。

再说天表坐了半日,又到书房来寻文英,却是锁扣。进门一问,并不见踪影。慌忙赶出门首问那些人道:“你们守了多时,曾见一后生溜出么?”

众人道:“但见王乡宦抬进抬出,何曾见是后生?”

天表道:“毕竟这乖贼放走了,你们且散去,只是空劳众位。”

那文英坐了轿,来见年伯,王乡宦正色道:“年侄前程万里,怎把身置在险地,况秋闱在迩,尤宜刻志攻书。”

文英致谢道:“若非年伯雅爱,几为棍徒所辱。”

话毕就回家,见母将前事一说,母亲大惊。

文英道:“科场在迩,欲把经书时文二三场之类,预为温习,只是没有幽静之处。忽闻得张、任二友俱有科举,在一个古寺内肄业,我不若往昭二人,同他们作伴。”

便寻到古寺内,见垂杨清溪,果是个幽静寺院。有唐诗一律为证:

清晨入古寺,初日照高林;曲径通幽处,禅房花木深。山光悦鸟性,潭影空人心;万籁此俱寂,惟有钟磬音。

文英便往房头访问,长老随指引张、任书房之内见了张、任。即将伴读之事与张、任一说,张、任应承。

文英遂回家,唤家僮挑了行李并衣服书籍即刻挑来,三人切磋琢磨。

你看天表见文英一去,便对夫人道:“文英前日同我到江阴去,我把几个笔画多的字问他,就不认得,还去进什么场?”

夫人道:“他吟诗作赋,俱是来得。”

天表道:“如今世上人谁不晓得做几句打油诗,这折油诗能骗别事,难道举人进士也是骗得来的?如今把侄女另觅佳婿,不然那旧病又要发了。”

夫人听说,与他争闹,放声大哭。他只得仍回庄。

自此文英一月一回与小姐一会,其余在寺中苦读。俄而冬尽秋来,又是一年光景。与试官已到,初六日进帘。到了头场,文英喜得题目凑手,七篇文字尽皆称意。二场、三场,无不中式。

过了十五,文英与张、任各写出闱牍,互相赞诵。候至出榜,文英果中第二名,张子将中在二十名,唯有任伯衢落在副榜第一名。

文英欢喜之极,那些亲友莫不馈送贺信,登门求见,真个一时荣耀。文英吃过鹿鸣宴,迎将回来。比那案省进学更加百倍。拜了祖宗母亲,次早便去拜夫人并见小姐。

你道房师是谁?原来就是上元县知县赵公。因他是诗经都好,文英也习诗。

进见之时,再三致谢。赵公笑道:“当日进学是我超拔,今又是我首荐,终久在我门下做门生。”

文英别了赵公,便去谢大座师,会诸同伴。赵公便将旗杆牌匾吹打送来。

文英着人把旗杆竖起,牌匾高悬。来往之人看了,谁不钦敬?天表再敢纠党毒害文英吗?恐未必然。不知春试更得联捷否?要知端的,且听下回分解。

总批:

天表高高兴兴费了数两银子,纠集无数棍徒,卒不能少害文某一场,没趣而散。文英乃能介然独立,一举登科,后又幸叨鼎甲,自不足以挠之也。

闹花丛卷之三终


新镌小说闹花丛 卷之四

第十回 长安捷报状元郎 金陵锦衣归故里

词曰:

藜大映寒膻,铁砚磨穿,春雷忽向禹门喧。嚼尽黄齑商征韵,选中青钱。御试绿袍鲜,丰辨翩翩,紫骑嘶到杏花边。十里玉楼争注目,魂煞婵娟。

《右调 浪淘沙》

再说文英中后,心中快乐异常,取出闱牍速刻朱卷,写下许多拜帖,以待朱卷完工,便可往拜亲友并诸同年。将及十余日方才板完。连忙完得印订事务,又是十多日,文英才得出门拜客。文英家中向来原是乏价的,此时竟有三匹人跟随。

不知世俗恶薄专有一种人等,一科新举人出,便去投靠着,名曰:“靠新贵。”待得官高位显,家主有了势力,他便虎视眈眈择人而食,岂是些贤良人物!

却说天表是个势利人,起初谋害文英,又要转嫁侄女,一见文英中了,便备下许多盛礼致恭伏罪。

文英拜客回家,他便伛偻足恭出外相迎,笑容满面,如坐人于春风和气之中。文英见他礼物乐得收下。

又看此鞠躬之状,前日之事就消释了。及至见了夫人,甜言美语,百般奉承,嘻嘻笑道:“嫂嫂今日有了好女婿,连我脸上加了十分光彩。”

夫人道:“前日被你捉奸到官,使我女儿出乖露丑,就有些光彩也与你无涉。他今日举已中了,你快去做怎样的大官,在此何干?”

天表满面羞惭,坐立不安。少顷小姐出来,又假意说道:“侄婿之中,只因我前次激励得紧,他方肯苦志寒窗,今日幸登金榜,你看这次叔叔有功么?”

小姐背面不应,他又笑戏这:“做了举人奶奶,把阿叔都不瞅不睬了!却无是理。”

小姐勃然怒道:“前后门拦埋伏多凶,不知谁人毒策?若非巧计脱身,怎有今日,忍心害理,其此为甚!”

天表甚觉没趣,怏怏而出。

文英为着大座师在馆,日日清晨要去参见。那些同年都来同谒,参过座师,又要往谢按台并各房师。众人随自散去。文英拜完同年,那回拜送朱卷的纷纷到来,文英应接不暇。

亲友中,有当日未曾送贺信的,如今又来补送。文英只得将前番的、现今的,一一请来看戏饮酒,以了此局。那张子将与文英同在赵公门下,他家贺富厚,便捐贺请一房年友相接,文英只得也去赴席。

那赵公一房,取得八卷门生,其首即是文英,特荐经魁,主司准之。到张子将已是第三卷了,赵公心中最得意的是文英。忽一日,见报到钦召赵公,说是钱粮催征得足,居官清正,颇有才干,不畏烦剧,特召进京考选。

赵公喜不自胜,把科道官职就稳拿在手里。连忙打点行囊,交割钱粮并名样册籍,辞别上台,文英置酒作饯。到了明日赵公起身,文英远送到二三站路外,方才回家。

是日就与小姐商议,道:“我们二人今日成全夫妇,皆赖王宗师之功。闻得初三是他诞辰,不可无礼往庆。”

文英立时备下一副盛礼,以酬当时作合之恩。那礼单上写道:

谨具

寿币肆端 鲜鱼肆尾 寿烛一对 寿仙一座鲜肉二方 寿面一盘 生鹅一对 寿糕一盘生羊二只 生鸡四只 寿桃一盘 春酒二壶

奉 申 祝敬

门生庞国俊顿首拜

到了初三,文英将礼帖交与从者,坐了大轿往见宗师。文英一至,宗师当堂相见。文英即将视帖递上,宗师展开细看,殷殷致谢。便把寿币寿仙寿酒收了,余皆返璧。

文英抽身告别。回到门首,只见张子将的轿也到了,文英邀入坐下。

张子将道:“年兄何来?”

文英道:“特去拜王宗师生日,不期兄来赐顾,刚刚相遇。”

张子将道:“如今已是十月外,我辈同年起身会试者,足足去了一半。小弟拣定十五起程,年兄可整束行装与弟偕往,不可迟延。”

文英道:“月半边,再捱不去了,领教!领教!”

及送子将出门去,便与小姐言之,竟接母亲一同居住。惟候十五日下舡。收拾衣服铺盖,带了二百金盘费,三个僮仆。

到了十四晚,夫人备酒款待。明早把行李先发下船,自己别了母亲并夫人,文英与小姐依恋不舍,只得挥泪而别。幸有子将同行颇不寂寞,出了南京,一路上便勤心读书,将有两个月才到都门,赁下寓所,子将、文英互相砥砺。只听得前后左右皆是吟诵之声,愈加兴高。

到了二月十五日,三场已过,文英闱卷又做得清新可爱。

等至揭晓,文英中在第十二名进士。那张子将竟遭点额,连茸嗟叹,便与文英作别道:“年兄今日已作天上人了,小弟情兴萧索,准在明早就要回家。”

文英置酒作饯,又将十二金作赆,张子将带领童仆,先自回去不题。

再说文英到了三月初三日殿试,此时尽挟生平抱负,竟吐胸中锦绣。献策金门,皆欲夺取天下大魁。不料文英中了状元,侍胪唱时,竟选了翰林院编修。

文英步进殿前,谢过了圣恩,钦命游街三日。

辞朝出来,宫花宫袍,闪闪烁烁。到得丘凤楼前,府尹将轿来接。抬到堂前,府尹备筵款待文英,此时荣耀无比。那些在京大小官员,无不厚礼申贺。

便差报子往江宁府刘状元府中报捷,报人禀道:“老爷姓庞,为何要报到刘状元家去?”

文英道:“我因赘在刘府,太夫人亦在彼处,所以先要打头报去。”

报人星夜飞奔来到江宁,竟往刘府报捷。举家听得文英中了状元,真是喜从天降,便把报人留在家中住了,忙接天表回家打发赏赐。

天表与夫人争竞出门,文英进京几时,并不回家一次。听得文英中了状元,追悔无及。又自拨量道:“当今之世,倒是势利些方行得通。我今回去说几句势利话,断没有怪我之理。”

趋将回来,但见喧阗闹吵,俱是宦家来贺的。

天表见了小姐,深深拜揖道:“状元夫人,愚叔特来贺喜。”

小姐连夸叔叔深谋奇计,致有今日之荣。

夫人道:“前日招了庞生为婿,你说是玷辱匾额。今已得中状元,便翁婿一般,并不见玷辱之处。”

只因报人催促起身,遂命天表酬谢送出。

次日,江宁太守得了试录,恭送旗匾以表其门。又建状元牌坊,母子婆媳喜出望外。又把门墙改得齐齐整整,凡是天下之人,谁不记得庞状元。正是:

十年窗下无人问,一举成名天下知。

文英授了翰林官职,虽欲请假还乡,奈非三年例假焉得告归?京中官长看他年纪幼小,姿容如玉,谁不赞美。有一当推阁下姓方,名之杰,生得一女,年已十六,只因不肯轻配,以致尚未许人,必择少年状元便谐伉俪。

一见文英,心中如得至宝,不忍撇下,烦通政司孙相德作媒。

文英正静坐中堂,只见一人报进道:“通政司孙爷来拜!”

文英连忙出迎,请到堂前坐下。

文英道:“有何见教?敢蒙下顾。”

孙公道:“阁下方彦翁仰慕大才,有一爱女欲以庞兄为婿,特托不佞做媒,幸勿推却。”

文英道:“晚生名微德薄,已有妻室,只是未曾送进,此事万难从命。”

孙公道:“既然如此,也不敢相劝,容俟回覆彦翁,再当请教。”

言罢起身别去,便见方彦翁,将文英之言细述。彦翁不悦,又烦孙公再三致意。孙公只得又见文英说道:“方才转述尊意,彦翁大有不悦之色,只怕这亲事不能固却说合。坚执不允,只恐日后变生不测,还要三思,勿贻后悔。”

文英复如前言,那孙公也有些厌烦,一去竟爰彦庵,云是不谐。

彦庵正在大怒边,王敬斋来望问道:“先生何故不悦?”

彦庵道:“我将爱女愿与庞状元作配,他只云有妻不从。”

敬斋道:“那庞生是我年侄,他原娶妻二年。今科新探花李元,此人才貌与庞生不相高下,且仅十八岁,尚未有妻,先生不若招为佳婿其相凑合。”

彦庵便又烦敬斋作媒。不想敬斋一说,他便应诺。文英要接家眷进京,因无正人可托,止天表是个呆物,只得中止。

忽一日余五求见,文英邀入书房,亮明道:“前日匆勿造贺,尚有一事未及细谈,不知庞爷要纳如夫人否?”

文英欣然道:“若荐倾城佳丽,愿求执柯。”

亮明道:“有一舍亲周生取妻美娘,成亲未久,出外而亡。此女既无所归,应须改嫁若朽,忝在通家。只因此女国色无双,为此造府通知。若庞爷肯纳,不须聘礼,便当送至。”

文英道:“既承厚爱,怎有不其聘之礼?”

备下彩缎四端,聘金六十两,遣人随着亮明送到周家。亮明因为趋奉文英,把那礼物一概返璧,反添上尺头四疋,皮箱二对。那夜成亲,文英满心欢喜。自后,两人云雨之情,无暇细述。

过了两年,文英便要请假还乡葬父。一本捴呈,已蒙爷允。文英遂择好日起程,有此表班,又新收些仆从,共有三四十人,雇了两只座船。文英辞朝,别了同僚各衙门官府,赶着黄道吉日,齐上船去。把钦假牌挂在船头上,不住的吹吹打打,一路上往来舡只望之,无不趋避。

每到市镇上,三声大炮,地方官府无不出迎。凡是同年故旧一拜留酒,就住下几日。路上捱停了日子,至数月方到金陵。先唤人通报家中,把两套凤冠霞帔,送与母亲、小姐,天表并亲友一齐出郭相迎。正所谓:

贫居闹市无人问,贵在深山有远亲。

次日,文英进城,向府某取了四十名皂快,排列执事,乘着大轿,三班吹打,鸣锣响道,一径抬到门首。但见门闾轮换,鼓乐喧阗。一进中堂,走下轿来,拜谢母亲,又拜夫人。随与小姐会礼,又唤美娘出轿,逐位拜见。小姐甚是贤慧,竟无妒忌之心。

当晚天表叫班戏子,排列酒筵,与文英接风。文英只得领席,未知如何?下回分解。


第十一回 假满还朝携众妾 难逢前途仗一仙

诗曰:

忆逢天颜年已余,策蹇燕都正奋翮;一心欲望尽臣职,无奈半途遭险厄。扁舟频与巨浪游,神仙拥护散鸿濛;携妻握妾赴皇阙,曳履登朝君非格。

次日,文英用完早膳,凡是抚按以及司道、府县,俱办礼来庆贺。又有本城乡绅同拖来庆贺,挤做一团也不及会。只得以另日相见之说婉辞绅袍。文英应酬当事,足足缠了一日。惟有王宗师现升福建福宁道,他知文英初回无片刻之假,到次早,亲来探望,文英迎接邀入中堂,王宗师先将贺礼递出,依师生坐下。

王宗师道:“贤契昔为偷花容,今作状元郎,可见蝶恋蛛网之作一大姻缘矣。”

文英微笑道:“若非老师洪恩造就,几为缧绁中人,焉敢相望今日?”

王宗师茶过数巡,欲待起身,忽听门首鼓乐声响。

文英问是何处来的,众人应道:“刘二相公来作贺的,闻得道爷在内,不及进来。”

王宗师问是何人来?

文英道:“就是妻叔刘锦,当日与门生作对的。”

王宗师道:“我观此人狂妄异当。”

话毕,便起身别去。天表遂抬了厚礼,趋进当前,不知厢房内有些亲戚,竟扯住文英圆领袖子打一个软滕,文英把手抱起。

有诗二首为证:

只为心中抱不事,曾无委助待书生;今朝一举成名日,暇底须防不认情。

其二:

输情下礼佛前非,不是今日损威仪;若得状元心转日,死灰还有复燃机。

明日文英回拜官长并绅袍亲友,一连数日方尽。又有人出帖来公请,有独自私请,有请登山的,有请玩水的,文英日日被请作醉乡人。文英有表姊桂萼,闻得表弟荣耀,便来往候。

时陈氏已殁三年。见了姨娘李氏,诉及无所依归,泣诉不止。文英与他原有夙好,虽然他年纪长些,意欲纳为第三位夫人。

向小姐跪下道:“不瞒夫人说,下官与桂萼姐原有旧情,望夫人宽容,纳为副室,尊意若何?”

小姐扶起道:“妾非妒妇,何作此状?”

口虽如此说,心中又自嗟叹道:“他有了一个美娘,又思量什么桂萼,我又旷三年有余,他今荣归十余日,并不与我少叔欢情。”

心内有些不悦。文英这晚使与小姐一会阳台。

正是新娶不如远归,两人欢情不及细述,

有七言绝句四首为证:

恩爱轻分几度秋,罗袗湿尽泪交流;

今宵重整鸳鸯被,撇却年来几许愁。

其二:

灯前尽诉别离愁,只有相思无尽头;

最是情风明月夜,痴心一片倩谁收。

其三:

花开花落又开花,得意皇都便省家;

不是一番能努力,几乎落魄滞天涯。

其四:

从来久别赛新婚,握雨携云总十分;

莫把工夫都用尽,留些委曲再温存。

却说桂萼在家止与姑姑琼娥作伴,不胜寂寞,因而谈及陈次襄被人诬害系狱,桂萼禀知李氏转达文英。文英细知由情,登时去拜太尊,备说次襄被害系狱,太尊立刻释放。

原来王三晓得次襄豪侠,不肯让人,惟恐缚虎不倒,反受其伤。所以绝其音信,必欲置之死地。幸而遇着一个狱吏唤做邱八儿,曾受次襄恩惠,仗他一力扶持,不致饿死。

次襄放得出门,便向文英跪谢道:“意谓终在囹圄,讵想庞爷恩救。自惭力弱,无能可报,惟有至家当以小姬奉酬。”

文英大笑,两下散去。

不移时,次襄复至,对文英道:“小姬在此奉充箕扫,幸乞莞纳。”

文英款留次襄,他只是坚辞远蹈,便欣然收下领见小姐。

小姐勃然道:“既已送来,怎好发还,如今却不便再娶了。”

文英道:“并无分文为聘,何可拒绝,再收了秋香,便心满意足。”

小姐听了笑而不言,文英此时就有一妻四妾了。

一日,文英母亲道:“汝回来月余,当往坟前祭祖,以尽子孙之礼。”

文英便择吉日,邀至亲同往墓上拜奠。备了祭物,坐了大轿,吹打出城。各处祭扫毕,即唤风水先生于祖坟上看块好地,完了葬亲一事。

是日,文英把祀祖钱余令众人享其福惠而散。天晚回家,文英见一人来禀道:“提学王老爷任期限急,准在后日上船,特差人禀上老爷。”

文英听了,即取齎十金作赆一席戏酒送行。迨饮至尽量,王宗师致谢起身就回。不题。

再说文英每掸小姐之忌,而爱四姬之趣,因以后边旷地,唤匠人构造书室。又叠山凿池,广栽花木,每日焚香宴坐。至若四姬也有喜说喜笑,也有好吹好唱,终日纵情狂荡。

惟有小姐爱清净,少笑语,为人持重,无轻俳之容,常独坐一室不与众姬为伍。

文英恐小姐怪他,常常入房安慰。原来文英门上,每日官府求见者,不计其数。他只是淡下财帛,那些相与的当道反送情与他。

文英在家一年,已得四万金。此时假期将满,圣上差使臣齎旨相召。文英不敢迟疑,收拾行装起身进京。带了母亲、夫人及小姐、四姬并美婢、童仆,一齐上船。

李氏、夫人后舱,小姐中舱,四姬其为一舱。见舡中闭塞,不能行步,只是烧香下棋抹牌笑语。到日影过西,便设酒筵接母亲、夫人、小姐并四姬序次坐定,开怀畅饮,直至更深方各回舱。

文英先到小姐处,捧起小姐双足,急以阳物捣入,往来驰骤有五六百抽,草草完局。又到四姬处,重整旗锦,把四姬做个合欢大会。

文英睡在中间,四姬捻他尘柄,急先夺弄,先令美娘仰卧腾身而上,再令秋香、桂萼坐在两边,将美娘玉腿各人抬起一只,然后用力顶送,直捣重闪,那美娘遍身爽快,呼唤不绝。

文英一头狂抽,又把那脚指插入琼娥牝户,惹得琼娥不能自持,但觉牝户酸疼难忍,文英把美娘放起,爬上琼娥胸膛,琼娥急捻文英孽根塞进阴缝,一掀一顿,将有一子之数,只听得秋香、桂萼叫道:“你们只管快活,却忘记了我俩个。”

文英即忙唤过桂萼,正要下卡,只因连战三个,气力有限,自己仰卧独上,桂萼如飞跨起,将阴门套上玉茎,肋力抽顶,也不顾捣碎花心,狠命一套一套的射个不歇,秋香等得焦燥,忙把桂萼扯下,文英又觉精力少足,翻身骑上秋香肚腹,尽力奉承,足有八百余抽,方才停歇,忽远远听见几个道人磬声如沸,将一个词儿朗朗念诵,令人可听。

他道是:

纵活百年终觉少,风尘碌碌何时了。为图富贵使机关,富贵来时人已老。君不见留侯昔日寻赤松,陶潜解绶归篱东。知足不辱乃真诀,功成退步是英雄。安得骑鲸上丹阙,且把一肩尘担歇。玉箫金管沙棠舟,间向五湖弄秋月。苒指光阴人一年,劝君莫惜居酒钱。不见秦皇与汉武,只今陵树无寒烟。

文英听完道:“这一首古体是警醒人,不可把“名利”二字虚哄过日。我想改仕归林实是乐事,且再混几载,便可急流勇退。”

却说天表见文英起身,他便心高气硬,不肯回庄住。在楼门内,仍如当日做公弟的光景。交接官客转将文英妆头。有不谙来由的,被他哄骗便把天大公事送与他。

有晓得其中情迹,只是淡淡相交,虽然如此,也还在文英身上趁些闲钱。文英知了风声,恐玷自己官箴,心中不悦。

凡是江宁官府选出,便亲自嘱咐道:“奸棍刘锦虽系亲属,不必以礼相加。”

如此数次,那些官府都知道了。天表自觉了数难移,依旧往南庄去了。

再说文英行了二十余日,将到黄河口。忽天色昏黑,狂风骤雨,大波大浪,半日不止,不免有泊碎舡只之虞,淹溺人口之悲。

文英道:“想是船中淫秽触怒神朗城,今虔告天地龙神,请息尊怒。待下官虔诚备礼酬谢,幸勿见青。”

祷毕,忽望见西边放出一条亮光,看见一个道人,口把法水乱喷,又将仙帚乱摇,道:“吾奉玉帝敕旨,庞国俊逢此险阻已将一日,可作速荡平,让他前去。”

又道:“俺系地仙赤松,汝是吾一列之人,因汝凡心未尽,容当从容度汝,故来扶救。”

文英半空听说,正欲谢问,只见那道人化阵清风而去,不见踪影。自此风平浪静,现出红日。他人船内各有损坏,独文英的舡诸事保全,皆赖此仙之力。

便顺风而行,不及数日已到都门。众人把行李先搬进城,文英母亲并夫人、小姐,俱穿红圆领,头戴翠花朵。美娥四人也是满头珠翠,身上皆穿桃红夹袄,三寸金莲,娉婷袅娜。三人上大轿,四人上小轿,一齐抬到署内。

文英等待事毕,方自进城。次早五鼓,于午门外伺候圣驾。

俯觐龙颜,奏道:“臣庞国俊蒙皇上钦赐状元,除授翰林院编修,今假满还朝,特来奏上,愿效驰驱。”

圣旨命暂退原官起用,文英谢首已过,便自欣幸非常,且自回署。未知结局如何?下回分解。


第十二回 历久言尊富贵足 阅尽尘埃仙境高

诗曰:

人生百岁古来少,红尘劳碌何时了;富贵贪心只不回,使尽机关又已老。

其二:

子房辟谷求仙早,渊明抛弃玉斗高;利禄淡泊能知足,身登玄圃弃蓬蒿。

话说文英还朝奉旨,仍将原官起用。只是职任清高,署位荒凉,无钱可觅,文英幸假归时,说得些公事,聊以将此度日。

迨至京、邸,凡要路衙门,就要厚礼供献。少不遂意,便寻是生非。文英未免又费数千金方能无恙。自此朝则入班执事,一日有半日之暇,非是同年饮酒谈心,便与妻妾风谑。猜拳行令、赌色叫牌,无不备至。

过了一载,是大比之年,钦命文英典试盛京,为正主考。又发翰林院检讨史在廷为副主考。天下数限,惜盛京额最广,文英所取之士联登甲榜者十之六七。词林中谁不服其水鉴,俄而多士献策金门,得占文英官职者,亦有十余人,文英深幸且喜。

凡文英超拔者,无不登堂求见,文英应接了数日,及看试录,己晓得张子将中了二十一名进士,殿在三甲头上考定推官,一时未得赴选边。

一日任伯衢特来拜望,文英道:“仁兄名列副榜,今因何事而来,北上乎?”

伯衢道:“幸遇恩典,凡天下副榜十名,俱准恩贡。晚弟叨其首名,今到都门来赴廷试。”

正在闲叙,恰值张子将亦来趋谒,三人相见坐下。

文英道:“将兄恭喜了,足为吾党增光。回忆昔日分袂,今又几度春秋矣。”

茶罢,遂唤摆酒,三人入席畅饮,都吃得酣醉,方作别而散。

伯衢待得廷试,选得知县,过了三年才得换。自文英孤署昔署,幸有几个门生在外作县作淮官,颇有资囊,常以厚质酬谢老师。那些入翰林的转了三个,入科道衙门,一个差分两,惟巡盐不及一年,竟大有所得。

迨至覆命,将一少半送与文英。两个一入户科,一入吏科,潜消当道豺狼,凡寻着官司有一误失,便具疏参奏。

两人家资饶裕,不借此以为贿赂之门。明知老师清苦,常将数千金以供日用之资。隔了三年,文英方升翰林侍赞。文英同榜李元,他得岳父方彦庵之力,不多几年,便由翰林转入右通政矣。

他与文英最契,常常往来。两人面貌不甚悬远,相好犹如手足。文英起初点了盛京主试,他也点了浙江主试,少年鼎甲谁不喝采,凡二人所拔举子悉,皆少年英迈,所获佳文又如天生扬璧。所以覆命之日,皇上谆谆嘉许:“庞李二主试,他人不若也。”

再说刘天表住在家中阁说事情,凡是江宁官不拘大小凡所选,庞文英当面有谤言,便谁来礼貌他?

一日,遇着江宁太守,是文英同年,他借此一脉便去往拜。太守竟不理他,他就怒气冲冲,大相争竞,反受了一场污辱。纳闷几时,冒一疾而亡。纵有陶朱之富,总无一子,亦有何益!那平日奸骗的与夫苛算的,俱付之东流而已。

文英还朝之后,小姐生一子,美娘、琼娥各生一子。

文英大喜,爱如珍宝。过了周岁,将小姐所生名曰麟儿。美娘琼娥所生,一名大儿,一名喜儿。至五六岁,又请名师调诲,以期克绳祖武,无忝家声。且又颖悟非常,相貌清秀,至十二岁便能吟诗作文。

文英自进京以后,约略算来,历十余年。不料由翰林竟累升兵部尚书。这一日阁人传进,南京陈次襄拜望,文英鞠躬迎入。

只见次襄竟是道家打扮,相见动问已毕,文英道:“自在金陵一别,忽又经十余年,但不知大驾何往?曹夫人在内,可要一会否?”

次襄答道:“在达人,视妻小如一粒芥子耳,会之何益?晚生年将强仁,并无儿女拜以相遗。薄座吩咐弟侄,久已闲云野鹤,到处为家,凡名山胜境无不游历。正恨日月易逝,有道难逢。既而过洞庭,舟泊岳阳楼下,同舡有一老道,晚生与之谈论,讲到精微玄奥之理,其足令人抚掌,便拜他为师,遂至一山峰之下,犹如蓬莱佳境。草舍数间,晚生修真炼性,静坐十年。家师对晚生道:‘庞尚书一介书生之状元而至尚书,可谓富贵极矣。他跟器不凡,你可度他前来,我有一个小札命汝持去。’”

文英道:“快取出来!”

便开看道:

忆昔足下还朝时,将到黄河口上,遭逢大难。若非老道救援,不免有覆溺之悲矣!幸今已是一十余载,但令官居极品,家处富贵,又非若俗骨凡胎,足下原是仙骨,众夫人亦是仙姬。须知苦海无边,极早回头是岸,一堕浮尘,那时悔之晚矣。今特告达,祈早却尘埃,颙侯驾临,不胜欣幸。

文英足下

赤松道人白

文英看毕,忙将此字以示母亲并夫人、小姐及丫鬟,众人皆欣欣。

文英道:“我今官居上品,阅历已久,富贵已足,不如洗脱凡尘,才为上计。常看那撇官的譬如泛海,不至覆溺能有几个?况且光阴易去,青春不再,人生世间,总是一场大梦。若再把富贵萦心,恩爱牵惹,焉得有超凡日子?我今把欲网跳出,再不向虚浮世界寻觅,生活九州五岳,从此逝矣!”

言罢,修了一回书,着次襄持去往复,次襄临行,又题诗二句道:

餐芝辟谷终羽化,莫疑仙术是荒唐。

文英答道:

凡尘劳碌总是空,仙术清高子所衷。

文英立意已决,就上了一个告病表章。幸蒙圣旨准允,回籍调理。遂携了家眷一同还乡,便留几个停当管家。即将田产房屋、金银财帛,分析三子,却命家人管理。又训诲读书之事,示以无间。竟昂然挥手,带了二位老夫人及五位夫人,叫舡已定,命泊在河边。

忽一日早起,竟下舡投太湖而去。你看他:

名载事朝廷,勋名著简青;位高恐被谤,身退恰全名。花落能重发,人亡岂再生;打破功名念,全无追悔心。

他人超凡入圣,便要废许多修炼之功,惟文英一家原系仙种,不必修为,自悬以待之。那日去后,忽到一个所在,桃花夹岸,高柳拂烟。山顶上多少五色异鸟,群飞巧啭。遂又向南行去,无数遥草琪花。

过了一大桥,见有白鹤数对,见了文英,飞舞近前如迎接之状。远远望见高殿连天,层楼凝目。将次入门,便有多少侍吏称文英为君,跪迎登殿。

文英伺了众位夫人一同上殿,只听得金管玉萧云璈象板,齐齐吹奏。

文英道:“与其为尘凡枯骨,不若越世登仙。就如我辈何等优游快乐。为人百倍矣!”

只见文英上坐,众吏叩头,口称仙主复位。又有无数仙婢,广排筵宴,罗列佳肴。芬芳扑鼻,俱是旧所未赌的。

文英欢喜异常,便启口道:“今日喜登此地,可无佳作以畅幽怀?如诗不成者,罚以金谷酒数。”

文英先请母亲大人吟起,李氏劝夫人首倡。夫人不能固辞,便吟绝句道:

只为儿女担青春,终日碌碌在凡尘;深喜发白戚仙骨,甚悔尘埃误杀人。

夫人吟毕,文英又请母亲再倡。庞夫人遂吟一绝道:

意谓空门殊寂寥,不知紫府甚逍遥;人间修有起仙路,笑逐群真奉碧桃。

庞夫人吟毕,文英斟满瑶觥,一吸而尽。便吟道:

仕途纷扰甚时清,举家欢合叙幽情;抛却荣华心淡泊,快登仙府听箫笙。

文英吟毕,小姐遂徐徐吟道:

忆昔邂逅遇仙郎,谁想终身偕鸾凰;共向蓬莱莅仙地,不似人间渺茫茫。

小姐吟毕,文英道:“如今该是你四人了,请速吟来,如迟罚酒。”

只见美娘、桂萼与琼娥、秋香,俱各抽身辞道:“妾辈愧不能诗,何敢班门弄斧,令人作笑谈哂。”

文英道:“不论工拙,聊以适兴。”

美娘吟道:

琪花瑶草满径生,坐轮明月映青灵;我辈竟与凡尘隔,莫记家中子女情。

美娘吟毕,桂萼思想多时,方才吟出,便徐徐念道:

谁道仙居冷梦魂,玉冠随意晓妆新;瑶台瞬息光阴过,不游人间几度春。

桂萼吟毕,琼娥也不假思索,便吟一绝道:

身历凡尘闹烘烘,一游仙径总为空;不顾人间乐与苦,此趣自识莫能公。

琼娥吟毕,秋香吟道:

超凡入圣信有缘,非易遽升大罗天;汉皇误受乐成诈,到底艰难会列仙。

秋香吟毕,文英唤左右艳婢点起巨烛,进内房寝歇。但闻香气氤氲,非复人世之乐处,遑闻及于富贵哉!

仅听后人相传,以为文英八人尽成地仙,云他三子后来也不低微。长燥荫授官生,官至太守。次璟成名进士,官太常侍卿。次烼仅以恩贡作一任邑令,数传而后,历代簪缨不绝。不期次子璟,后亦为文英所拾,并成地仙云。


予作《庞刘传》,以为庞生天缘奇遇,凑合颇多。然尤不若祁羽狄之佳遇甚多也。殊不知世间奇奇怪怪,如才子名媛无端而邂逅,投起便咏诗唱和,暗订姻盟,真乃巧遇。今岁孟秋,友人有以庞刘事请余作传,予遂援笔草创而为句才就其事。虽与祁生仿佛,然以庞生看榜为由,突会佳人,订约赴期,殊出望外。至于寡居之桂萼,处子之琼娥,一旦乔扮贺喜,两人而为淫污,则桂萼、琼娥之遇,尤为奇艳。后来小姐相思,全仗假医生之挑病。后来全愈间,母氏之酬愿,适叔子之归家而捉奸鸣法,官判脱罪,子民是有念于王学宪之恩深且大也。假使按律正法,则庞生无所用其施为,信乎?天付良缘,不容人所不肯尔。乃世固有志读书求一人眼,卒不可得者。文英以十四游泮,而鼎甲争先。官居尚书,为之身登仙府,即云赤松点化,然其前生固是仙君也。

予适饱小点,不过以传文英事,聊以自怡。友人必欲请之梨枣,公诸国门。予亦不能强,只得听之而已。

情士自跋

闹花丛卷之四终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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